大姑邊拍邊說：“那辛苦弟弟妹妹們了，只是我但凡得空，必定回來。”

“好，就這樣吧！姐姐們且先休憩，我這便回家去了。哦，對了，床著實窄小，姐姐們睡起來，可會有些擁擠？”

“不擠不擠，你快回去歇著，為了母親的后事，你已連著熬了好幾日的夜，實在辛苦。”

“這都是我該做的，那我便告辭了。”二伯父言罷，轉身緩緩走出房間。

大姑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輕聲問道：“二弟呀，那動員會還得去嗎？”

“自然要去，且還得加緊操持，只是不知要忙到幾時。”

“二弟，開會之時，言語行事都需謹慎些，你可明白？”

“姐姐放心，我曉得。”

“好了，大姐，我這便回去了，姐姐關好門，早些安歇吧。”

“嗯嘞！”

二伯父朝回家的方向走去，腳步似有千鈞之重，邊走邊抬頭仰望蒼穹，心中百感交集，只覺茫然無措，若有所失，不禁長嘆一聲……暗自思忖道：這幾年間，父母兄弟竟相繼離世，家中的溫暖也日漸消散。皆是那般猝不及防，他連悲傷的時間都未有，卻已然給眾親眷都帶來了無盡的哀傷……

滿心酸澀與不安的心情，終于走到自家門前，駐足稍歇，抬手擦了擦涕淚，推開家門，便聽得廖莉嗔怪道：“媽媽，您今日此舉，實在太過逾矩。大家皆還沉浸在悲痛之中難以自拔，您卻偏要火上澆油。”

“我又怎的了？不過是說了句不帶孩子罷了，有何不妥？”

“當真無妨？您可曉得父親這些年過得何等艱難？我時常瞧見父親躲在房中暗自垂淚，這些，您身為妻子，難道竟渾然不知？”

張小英聞聽此言，不禁無言以對，緩緩低下頭去。

“您都這把年紀了，怎的就不能體諒爸爸接連痛失親人的苦楚？”

張小英卻突然抬起頭來，道：“我怎就不體諒了？你爸爸，自作自受，誰讓他執意要帶那孩子？”

二伯父聞此母女對話，心中如遭重擊，念及這二十余載的夫妻情分，竟如此涼薄寡義，頓時傷心欲絕，淚水潸然落下……

他實在不忍再聽，抬眼望去，只見天空烏云密布，夜色愈發深沉。無奈之下，他只得長嘆一聲，摸黑走到另一間房門前，輕輕推開房門，悄無聲息地行至床邊，和衣而臥。此刻的他，只覺頭昏腦漲，望著那黑洞洞的屋頂，輾轉反側，滿心的心慌意亂、焦慮不安，直至次日清晨，才趕忙起身，躡手躡腳地朝院外走去……

院門緊閉，他高聲喊道：“大姐，快開門咯。”

大姑正抖落圍裙上的柴灰，聽得喊聲，便移步出去，“吱呀”一聲打開院門，問道：“怎的這么早就過來了？”

“嗯，昨夜輾轉難眠。”

“二弟呀，定是累壞了吧？”

“還好。對了，二姐、三姐可起身了？”

“她們都已回了家，過幾日再來。”

“哦！那大姐你呢？”

“我在這兒照顧佳紅，過幾日你二姐過來，我再回去。”

“姐姐來回奔波，實在辛苦。”

“實是無奈之舉，也只能如此了。國民，你切莫著急，咱們慢慢來。”

“嗯，大姐，您亦是要保重。”

“好，國民，來，先用些早飯吧。”

“我先進去瞧瞧孩子，再來吃飯。”

“那好，你快去吧。”

言罷，大姑轉身進了廚房。

二伯父如往常一般，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剛至床邊，便見我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喚道：“二伯父，早上好！”

“佳紅乖，讓二伯父親親。”

“嗯。”二伯父強擠出一絲微笑，伸手輕撫我的頭發，而后忙將被子掖好，說道：“佳紅，往后可要乖乖聽話，你二伯母正在思量，日后許是會照顧你的，知道么？”

“嗯，知道了。”

二伯父聞言，不禁長嘆一聲，面露愧疚道：“都怪二伯父無用，讓你受委屈了，實在對不住。”

“二伯父，您并無過錯，是我連累了大家……”

“你切莫如此想，莫要自尋煩惱，可好？”

“嗯嘞！”

“佳紅呀，二伯父昨夜思忖良久，有些做人的道理，想要講與你聽。”

“嗯嘞。”

“你日后的日子里，若遇上艱難險阻，定要勇敢無畏；遭遇挫折之時，更需堅強面對。挫折向來只會擊垮弱者，你須得有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氣魄，去直面一切困境。二伯父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記于心，可明白？”

我噙著淚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神中滿是害怕與憂傷，無力地看著二伯父。

二伯父又一次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喃喃自語道：“怎的，似有些發燙？”

他湊近仔細瞧了瞧，神色忐忑不已地說道：“誒喲喂！額頭燙得厲害，莫不是發燒了？稍等，二伯父這便帶你去看大夫。”

我微微點頭。

二伯父眼中含淚，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輕輕捏了捏我紅撲撲的小臉蛋，滿是不舍，而后一臉愁容地走出房間。

也不知怎的，不過短短幾步路，從房間到廚房，他卻似走了許久。心慌意亂間，他端起一碗玉米粥，朝著廚房喊道：“大姐，佳紅的臉面發熱泛紅，莫不是發燒了？”

“我也不知，晨起時我便忙著做事，倒是沒留意她。”

“那我得趕緊用罷早飯，帶她去看大夫。”

“好。”

恰在此時，“咚咚咚，咚咚咚……”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只聽得有人邊敲邊大聲呼喊：“廖國民、廖國民，快快，有人跳堰塘了，快去救人吶！”

二伯父聽聞，當即丟下碗筷，匆忙跑去開門，問道：“張大姐，可知是誰跳進堰塘了？”

只見那張大姐，身高約一米六，頭上扎著兩條辮子，生就一張蘋果臉，身形胖乎乎的。身著一件紫色對門襟外套，下著黑色布褲，腳蹬一雙花布鞋，此刻正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也不知究竟是誰，我正埋頭洗衣，就瞧見有人‘嗖’的一下從堰塘邊跳進了堰塘中央，濺起好大的水花，把我嚇得不輕，衣裳一扔，便趕忙來叫你了。”

“好，我這便去救人。”

“那我去喊工作隊的同志前來。”張大姐言畢，便急匆匆地朝大隊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