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江畔青，在雪域都護府的時候，他以為段水流已經達到人類武力的峰巔值了，但是后來四千人目睹圣長老化為云氣，將段水流接走。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一些物理極限之外的東西，其實，很小的時候，當他還是五六歲的時候，他就聽坐在石板上的花白胡子的老頭老太聊過這世界上那些科學和常識沒法理解的東西。

和段水流交手的時候，他問過自己授業恩師歐陽歙：“這個世界上真有一些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人，不可知之物，左右整個中土世界嗎？”

歐陽歙當時笑了笑，因為天行毅問的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哲學大問題。

這個問題的背后，其實提問的是這個世界真的是由神創造的嗎？是不是有的人真的有神通？是不是真的有命運？

歐陽歙當時的回答是：“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神通的人，神通的事，翻開史書，你確實在史書中都會發現這樣的人，但是，記住兩句話，性格決定命運、智慧決定命運?！?

眼前的江畔青無疑是又一個擁有某種神通之人，變臉的人不會有他這么自然。

江畔青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拱手為禮：“天行兄近日來聲名鵲起，只怕這整個中土大陸上都傳揚著你的好名字，小弟這廂有禮了?！?

爾朱落兮笑了笑：“江兄，雖然天行兄如今有眾鏡刀傍身，但是你的才能不妨也在天行兄面前展示展示?！?

江畔青笑道：“既然主人要求，畔青叨擾盛會，實在是推托不得，那，畔青便獻丑了?！?

他伸手往臉上一抹，臉上云氣消失，剎那之間換了一張臉。

圍觀眾人皆是大驚。

天行毅也吃了一驚，讓他吃驚的還不止此，緊接著，江畔青甚至沒有用手摸臉，眾人都看到他的面容在仙霧朦朧后的變幻，逐漸從一個孩童漸漸的一直緩慢幻化，一個人一輩子從少年總角至于老年鶴發的轉變都在他的容顏氤氳之中變化呈現。

幾乎是神乎其技。

天行毅嘆道：“久聞西蜀有異人能夠變臉，我過去也曾見過，但是江兄這變臉之術也太神奇了，更勝過西蜀變臉之術，這中間，莫不是有何機關？”

江畔青笑了笑：“我自幼便能變臉，幾十張臉能夠隨意變換，母親常說，眾生在世，都是色相，了然眾色，便能自由幻化。”

天行毅微笑道：“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爾朱落兮笑道：“他的這種變臉之術，只不過比一般變臉術更加神奇，但你的那把眾鏡才叫奇。能大能小，削鐵如泥，我叔父的貘猊寶甲披了三層，都被你一擊而破，要不是當日靈山上那個弟子李澹在場，只怕我叔父當場便被你殺了。”

江畔青笑了笑：“相信在座諸位都沒有看過眾鏡，大家說，想不想看看名揚天下的七眾刀？”

江畔青的話音未落，桌上便爆發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聲音：“想?！?

爾朱落兮：“天行兄，這盛情難卻啊，你就給眾人開開眼唄。大家如今坐在這里，都是同盟，接下來，咱們一起是要圖謀大事的?！?

天行毅心中對爾朱落兮逼迫他亮刀有些不快，對眼前的幾個人也并未因為歃血便增加了信任，但爾朱落兮這般一說，他卻也沒法拒絕，當下伸出右手，忽然振臂，打了個響指，一把刀已經憑空握在他的手里。

眾人果然全都嘖嘖稱奇。

天行毅道：“大家千萬不要在眾鏡刀面前展示自己的絕學，它好像能夠鏡像很多東西。你們只要一展示，只怕眾鏡刀便能學了去?！?

眾鏡在天行毅的手中忽然不自覺的抖動起來，它像是非常興奮，眾人都覺駭然。

爾朱落兮：“天行兄，你的手不要刻意控制，我看這眾鏡它似乎是想要有所動作?！?

天行毅聽罷，不再刻意控制，只見眾鏡刀刀頭向下，帶動天行毅站了起來，眾鏡的刀頭向著眾人方才歃血的碗里伸了過去。

碗里當然還有眾人歃血之后殘存的血跡。

刀頭入碗，便像是牛羊飲水一般，眾人都驚愕的望著一縷血線沿著刀頭，進入刀身，眾鏡飲血完畢，刀身愈加明亮。

眾人都沒有見過這等奇景，一個個驚嘆不置。

就在眾人臉上驚嘆的表情還沒有完全化解開的時候，眾鏡刀忽然對著江畔青，發出龍鳴一般的聲音。

其聲悅耳動聽。

爾朱落兮好奇的道：“這刀竟似認得江兄一般。”

江畔青見眾鏡刀對著自己，不由得也有些好奇，他是知道自己神通來自何處的，要不然今天他不會出現在這里，他來這里，本來就是想看看眾鏡刀，順便看一下眾鏡刀得主。

天行毅算的上他的“人生若只如初見?！?

他本來以為天行毅今天不會來，畢竟現在他是蜀京城的頭號欽犯，畢竟這里是爾朱榮的侄子爾朱落兮的府邸，這里對天行毅來說本應該是龍潭虎穴一般的一個地方。

當時他聽爾朱落兮說：“他一定來，因為他除了和我合謀干掉我叔父大將軍外，他在蜀京城還能有其他機會么？”當時，他并不相信，但是細細一思量，爾朱落兮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他便出現在了這里。

他甚至不太相信天行毅真的會來，當天行毅出現的那一刻，他其實是欽佩的，天行毅敢到這里，無異于孤身獨闖龍潭虎穴，面臨的是不可知之人，不可知之地。但正如爾朱落兮所言，這確實是他行刺計劃的最后一個機會。

這是一個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對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這是江畔青錦衣玉食來到這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視死如歸的人，也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似乎已經有了些傳奇色彩的人，天賦第一的太學生、行刺蜀京第一人的任務、天降的眾鏡刀......

第一眼，他就對天行毅充滿了好感。

他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他，正愁不知道怎么開口，想不到天行毅手中的眾鏡刀竟然也指向了自己，這給了他提問的好機會，當下不假思索，便道：“你這把刀真的好有靈氣?！?

天行毅淡淡點了點頭。

江畔青問了一句之后有些尷尬了，他畢竟和天行毅不熟，望著他帥氣、剛毅的冷峻眼神，他似乎有太多話想問，但一時又不知從哪里問題，于是莫名其妙又問了一句：“你覺不覺得你把行刺地點選在王后寢宮好傻？好大膽？”

天行毅依舊是淡淡的：“因為選在王宮之中不會造成更多無辜的人傷亡。”

江畔青道：“你可以選擇在鬧市的，逃跑方便?！?

天行毅皺了皺眉，道：“我行刺爾朱榮首先要考慮的不是我自己逃跑方便與否，我有必死之心，才有可能行刺成功，這是第一，不要造成無謂的傷害，這是第二；鬧市之中，都是百姓，選擇在鬧市，那是對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和安全不負責任?！?

江畔青反駁道：“王宮之中，難道就不會產生傷害？王后、君上，還有官兵們.......”

天行毅笑了笑，道：“君上參與此事，也是生死置之度外的，王后誠然會受傷害，我也不想，但是爾朱榮如果還有人性，王后應該性命無憂，至于官兵們，他們在拿餉銀的時候，在幫助爾朱榮殺戮的時候，就知道為虎作倀死有余辜的道理。只有老百姓不該死，至于其他的人，雪崩的時候，并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江畔青愕然，天行毅這番話說的道理與他的認知毫不一樣，他自小家境優渥，錦衣玉食，華堂大屋。

在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告訴他，老百姓的命最輕賤，他隱隱覺得不對，但是他身邊的權貴、官員們似乎都這么認為，天行毅是他碰見的第一個不愿意傷害老百姓，卻對這些達官貴人沒什么好感的第一人。

天行毅似乎就像看穿了他一般，淡淡的道：“你以為老百姓的命賤么？但我偏偏以為最輕賤者最高貴，我有一個原則，當雞蛋和石頭硬碰硬的時候，我永遠站在雞蛋的這一邊?！?

江畔青沉默了，他說不出來話，

于是，他伸出手觸摸了眾鏡，眾鏡顯得特別柔順不再抖動了。

爾朱落兮見他二人不說話了，哈哈一笑道：“江兄，幸好你不是女子，要是女的，這眾鏡擺明了是好色之刀呀。”

江畔青笑了笑。

爾朱落兮緊接著又對天行毅道：“哦，你剛才說西蜀變臉，忘了告訴你，江兄不是西蜀人士，而是南陳的驛館官員?！?

南陳如今是女主顧曌在位，所以驛館官員多由女子擔任，這江畔青也有些女里女氣，故此，爾朱落兮才打趣他。

但天行毅對江畔青是男是女全無興趣，此刻，他只是明顯感覺有一股力量牽扯著眾鏡。而這種力量，他覺得非常奇怪，這種力量不像力氣之力，但似乎是引力之力，像是江畔青體內的什么東西在牽扯、吸引著眾鏡刀

他抬起頭，冷冷的望著江畔青。

這種情況，自他掌握眾鏡以來還絕未發生過。

但他駭異也不過片刻，臉色卻是如常。

另一邊，爾朱落兮似乎并未發現有何端倪，他繼續給天行毅介紹剩下的三位在座的貴客，坐在天行毅正對面的是一個太陽穴鼓起很高的，一看而知是內外兼修高手的人物。

他的氣質亦文亦武，武藝顯然不錯。

爾朱落兮道：“這位是北衛國使節參贊，姓謝名沖，練大摔碑手功夫，使得好一對判官筆，尋常百八十條壯漢近身不得，這次也加入了我們的任務。”

爾朱榮的大女兒爾朱英娥嫁給北衛國太子，這一點天行毅是知道的。

雙方是姻親關系，為何北衛會參與行刺爾朱榮呢？

天行毅有些不解，但他素來能沉住氣，當下也不詢問，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

他的手猶自緊握刀柄，江畔青也在撫摸著眾鏡刀。兩人一人握著刀柄，一人握著刀頭，眾鏡很柔順的躺在桌上。

謝沖微微的頷首點頭回禮。

坐在謝沖旁邊的那個人是個英俊中年人，天行毅一眼就看出他是經過易容喬裝的。

爾朱落兮道：“這位是中州大夏使節館驛的一名官員，是我請來觀禮的。他叫趙無極?！?

趙無極向著天行毅笑了笑，他現在大隨王朝在西蜀的實際最高級別的指揮官，他其實和天行毅不用人介紹，已經彼此認識。

先前天行毅策劃了行宮刺殺，他照準了，但是他預計有可能失敗。隨后，他通過巨金收買在官場混的并不如意的爾朱落兮，然后又將天行毅的行蹤透露給爾朱落兮。

他有一個一舉兩得的計劃，這個計劃一箭雙雕。

一只雕自然是爾朱榮，通過買通爾朱落兮，再次布局殺掉爾朱榮；

另一只雕自然是天行毅，殺掉爾朱榮之后，然后，他已經部署了可以殺掉天行毅的兵力。

但這個計劃，有一個不太可測的一環，就是收受了他巨金的爾朱落兮，他到底買通沒有？他也不敢確信，所以，這一場聚會，他一定要來、要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