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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佳人

  • 妻榮夫貴
  • 陸亦灼
  • 4149字
  • 2020-01-14 20:03:20

福來緣客棧二樓,小二剛剛端了香片茶茗入了天字號房。

“允兄倒是會找地兒。”身著墨青色回字紋杭綢的男子用茶蓋捋了捋茶渣沫子啜了一口,透過茶蓋子往外眺望去,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沸反盈天。

“沒琪兄會找地兒,聽說琪兄前日子還找了揚州瘦馬養(yǎng)在府里?”被稱作允兄的錦衣男子作了作揖,淺笑。

心中腹誹,顧玄琪成日里走馬斗鷹也就算了,前陣子居然還從淮揚一帶運了幾個揚州瘦馬養(yǎng)在府里,夜夜笙歌,氣得他顧家祖母暈倒在床,至今還未醒。若不是為了自己仕途,自己怎會與這樣的人為伍?

陳子允暗自思忖,雖心中不屑,卻不敢在話語里明顯著。

顧玄琪聽著嘴角一勾,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扣弄著桌子,面色顯過些許遺憾,說道:“王濤運來的那幾個瘦馬姿色還行,就是才情差了點,玩了幾日便覺得沒趣。”

陳子允眼睛微閃,一旁剛布好了茶盞的小二卻開口,討好著說:“恕小的多嘴一句,小的看公子著華服佩寶器,應(yīng)屬貴胄身份,那些個瘦馬出身貧賤,即使后來有人教導(dǎo),也還是比不過那些大家出身的閨閣女子,當(dāng)然不入公子的眼。”

小二的奉承話聽得顧玄琪很是受用,讓身后的奴仆掏了點裸銀子賞他。

小二得了錢自是高興,話便更是多了起來,“公子若想見絕色佳人,小的倒知道一人。”

“誰?”顧玄琪問。

“沈府的沈榮錦。”

顧玄琪皺著眉頭思索,“沈府?在朝為官的可沒聽過有姓沈的大人。倒有個姓沈的茶商。”說到茶商,他的神情帶了些不屑,全落在陳子允眼里。

小二不尷尬地呵呵一笑,應(yīng)承道:“就是這個沈老爺?shù)呐畠荷驑s錦。”

“我聽聞她性子驕縱,還清高自傲瞧不起人。及笄小半年了,卻是一門親事都沒談成。”顧玄琪神情有些鄙夷。

陳子允眸色一閃,卻是喟然道:“聽琪兄這么一說,這沈榮錦也算一匹烈性駔馬,也不知誰能收得了這樣的佳人。”

顧玄琪神色微怔。

陳子允話罷呷了口茶,和小二視線交錯。后者明其意思,又推波助瀾道:“雖說那主兒性子差了點,但容貌傾城,又驚才艷絕,民間不就有那么一句形容的嗎,幽州有佳人,榮錦若桃李,說的就是這個沈榮錦。”

小二說完,看著穿著墨袍的顧玄琪若有所思,對著他哈了哈腰,轉(zhuǎn)身對著陳子允點了點頭,兩人視線凝滯片刻,旋即拿著托盤便踅身出了天字號房。

“幽州有佳人,榮錦若桃李。沈榮錦。”墨袍男子喃喃著,一旁的陳子允嘴角微乎可微地翹了一翹。

......

秋日漸近,風(fēng)刮得比平日要多了些,粗使婆子正拿著掃帚將落下的葉子掃進一邊準(zhǔn)備好的麻袋。

白薇端著溫水從抄手游廊走來,挑了珠簾,屋內(nèi)的陳列擺設(shè)就這么映入眼簾:鋪著大紅金線牡丹吐蕊錦被的添漆床,銷金紅帳子垂在兩邊的檀木小幾上,隔著青花纏枝香爐吐出的繚繞香霧。沈榮錦正坐在靠窗一席大炕上,背枕蕊蝶大引枕,青蔥的素手正搭在捻金銀絲褶緞裙上。她身旁候著的惜茱走了過來,帶著暗香浮動,對白薇說道:“擱在架子上,我去拿小姐愛用的玫瑰香露。”

惜茱是一等丫鬟,因著一張嘴討巧,討得了小姐歡心,和小姐親近得很。府里的人低扒高踩,見此自然奉承惜茱。白薇也不得不跟著大家拿了些金銀墜子孝敬惜茱,心里卻很是厭惡她。她領(lǐng)命將銀盆放在了盥洗架上。

其它丫鬟捧漱盂,巾櫛,茶食也都魚貫而入。

惜茱從一旁的描金匣子取出掐絲琺瑯小瓷瓶往銀盆滴了一滴,頓時香味溢滿整個屋子。她接過白瑛遞來的巾櫛,將它浸濡濕透,才踅身給榮錦遞了上去,“小姐這是在看什么。”

榮錦視線從窗外的紅石榴撤了回來,望向屋內(nèi)的陳列擺設(shè),見嵌貝流光隔簾隨著秋風(fēng)流光溢彩,蕩心神一陣恍惚......她醒來時轎攆才剛到府外的垂花門,惜茱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便隨著車簾挑動探入她的眼簾,攪得她腦海里的那些零支碎片夾雜著女人的哭泣聲鋪天蓋地地朝榮錦涌來。

......直到現(xiàn)在她的腦袋還是昏沉沉的。

榮錦視線落在卷草紋炕桌上緊合的紫木雕碧璽麒麟匣,里面放著掐絲琺瑯三君子的茶盅,是她給父親準(zhǔn)備的生辰禮。

她還記憶猶新是因為當(dāng)日便是為了準(zhǔn)備這個生辰禮,她才被惜茱挑撥出了府,被一登徒子調(diào)戲了去,并且這件事很快便被傳遍了整個幽州,更有甚者還傳言沈榮錦已被他玷污了去。

父親雖說是商人,比一般的文人要開放許多,但氣節(jié)聲譽父親卻是極為在意的。況且還是愛女受辱,不出所料,父親一聽此事,護犢心切的他恚怒不已,不惜花一切財力人力去找顧家討要說法。

后來她才知道那男子原是幽州通判家的二公子,名叫顧玄琪,平日只知風(fēng)花雪月,見著姿色好的女子就想強要了過來。

顧家為了了事還托了當(dāng)?shù)馗祥T請罪,顧玄琪也因此被遣去佛寺呆了兩月,至此記恨上了她,還與顧家結(jié)下了仇怨。

麻煩的不是這個,最麻煩的是自己名聲也因此受辱,所以之后她才匆匆和蔣家姻了親,在來年開春時分便嫁給了蔣興權(quán),即便府中人不明面上說,私底下也有異議,后來更因這件事成了劉姨娘挑撥的由頭。

想到這兒,沈榮錦心中不由一戚,既然重生,為何不重生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這是讓她再遭一次罪?不,絕不會的,既然能再重活一世,她絕不允許自己再重蹈覆轍,榮錦眼神變得肅然,她接過巾櫛,凈了臉才回道:“我是在看那石榴花,心想如今都快入秋了,怎還是紅得那般熱烈。”

“雖然是入秋了,但是葉子變黃凋謝也是要一定時間的。”聽見聲音,榮錦轉(zhuǎn)頭看去,便見到馮媽媽穿著圓領(lǐng)錦衣進來,榮錦登時眼眶紅了個遍,連忙迎了上去。

“馮媽媽。”榮錦抓過了馮媽媽的手,有些哽咽。

馮媽媽看見榮錦眼眶紅,眉頭一攏說道:“怎倒是哭了?是丫鬟她們伺候的不好?”

榮錦搖了搖頭,微翕了嘴,還未來得及回答,在一旁的惜茱卻開了口說:“馮媽媽,可不是我們,方才和小姐出去遇著了登徒子,估摸著小姐還沒寬心才......”

“多嘴!”榮錦喝了一聲,眼神瞥過一邊的惜茱,她一醒來惜茱便耳議著讓她去告訴父親自個兒在街上所遭之事,生怕別人不知曉她被人調(diào)戲!

從前以為惜茱不過是替自己氣急了才那般說,如今細(xì)細(xì)想來,當(dāng)日生辰宴上惜茱的哭訴喊冤顯然是撂心思了的。

她以前是太過于輕信旁人,才會落得那般下場,如今重活一世,還會讓此事重蹈覆轍?讓這個惜茱再次爬上姑爺?shù)拇脖惶Я艘棠铮亢豌逡棠锫?lián)合打壓自己?

這般想著榮錦眼神越發(fā)凌厲。

惜茱被榮錦看得頭皮有些發(fā)麻,腳不自覺的后退了幾步。

榮錦卻收回視線不再去看惜茱,拉著馮媽媽的手,往炕上引坐。

馮媽媽覺得于禮不合,恁是坐在了邊上一溜的第一張椅子上,榮錦只好作罷,挨著馮媽媽坐在了炕上,只是還抓著馮媽媽的手不放,“只是好久沒見馮媽媽了,掛念了。”

馮媽媽聽見微微地笑了,方才蹙著的眉頭這才松了一點,眼角推出層層細(xì)紋,神情溫柔如水,“今早小姐出門前才見過,這么一會兒就想了?”

“古時盧生黃粱一夢二十年,錦瑟年華水樣過。錦姐兒也做了個那般的夢,如今醒來昏昏沉沉,只覺得夢還未完。”榮錦撫著馮媽媽滿是粗繭的手,手上傳來的真實意切,讓榮錦一陣恍惚,想起自己那二十年的風(fēng)雨消磨,也不知自己那般說法到底胡謅不胡謅。

馮媽媽問:“那小姐夢見奴婢什么了?”

榮錦鼻子一酸,想起馮媽媽死后自己連最后一面都未去見過,心底只覺得慚愧無比。連忙埋頭擋住眼里的淚水,搗弄起馮媽媽袖口上的線頭,“夢見程哥兒高中進士,將馮媽媽接回家中養(yǎng)老了,錦姐兒也因此見不著馮媽媽了。”

前世里馮媽媽死后,程哥兒也因此傷心過度導(dǎo)致科舉不第,回家種起了田,卻因為來年干旱少雨,莊稼頹勢交不起地租被地主生生打死在家里,連個墓碑都沒有,這些都是她后來聽說的。

榮錦看著馮媽媽袖口上的菱形紋,下定決心這一世一定要護著馮媽媽。

“小姐是媽媽我看著長大的,哪能是說割舍就割舍掉的?小姐放心,即便程哥兒舉第,媽媽也絕不會離開小姐半步的。”馮媽媽聽著榮錦說的笑得合不攏嘴,卻在榮錦心里牽扯出難言的苦澀。

榮錦牽強一笑,拿著繡帕將淚悄悄抹了盡。抬眼看見惜茱正要遞了巾櫛讓白薇端水下去,榮錦說:“白薇,你去將我柜子里的珍珠粉拿來。”

一旁的惜茱聽著心口一跳,看著手上的巾櫛覺得格外刺眼。

馮媽媽在大院子活了大半輩子察言觀色自然是不差的,轉(zhuǎn)頭便對惜茱呵斥道:“愣著干嘛,將水端下去。”

讓一等丫鬟去做二等丫鬟的事,雖沒明說,但也是赤裸裸的給了惜茱一個耳巴子,偏生還不能發(fā)作。

惜茱咬了咬唇,應(yīng)聲端著銀盆踱出了門。

看著惜茱的背影,榮錦心里冷笑,踅身就對正將香露放回匣子的惜宣吩咐道:“你與她同住一房,等下告訴她去,若是敢再將今日在外發(fā)生的事說漏了嘴去,我會讓她真的漏了嘴!”

惜宣眾人的臉色遽然一變,看向沈榮錦的眼神之中已有了些許的驚懼。雖說是主仆,但是自家小姐向來溫婉,從來不說重話,今日倒是怎么了?

不過眼看著惜茱受罰,眾人心里都有種說不出的快感,誰叫惜茱平素狗眼看人低,總是埋汰她們。

立了威的沈榮錦倒沒覺得有什么,畢竟前世在蔣府主中饋這么些年,小把戲小手段還不會,那蔣府豈不是早早就亂了套?

接過了白薇顫巍巍遞來的珍珠粉后,沈榮錦招呼著讓她們出去,只留下馮媽媽一人。

“小姐,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惜茱說的可是真?”馮媽媽是看著榮錦自小長大的,有事沒事一眼就能瞧出,看著榮錦將丫頭們都遣散了開,連忙問出了心中的疑慮。

“馮媽媽,”榮錦拉著馮媽媽坐了下來,“今日出去遇到登徒子是真的,”見到馮媽媽神情陡然轉(zhuǎn)怒,榮錦立馬連道:“可是并未碰著我半分,我出去從來都帶些會拳腳的下人出去,馮媽媽豈不知?”

榮錦看著馮媽媽聽著稍微平靜了許,又說:“馮媽媽此事雖氣,但并不是什么好說出來的事,若是被他人知曉可不是白白污了我的名聲?”

“但是此事就算了?”馮媽媽不甘心。

“不然能怎么辦?我們只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榮錦苦笑一聲。

馮媽媽抿緊了唇,弗發(fā)一語。

見到馮媽媽已經(jīng)被說動,榮錦又別有用心地道:“我怕你擔(dān)心,也沒準(zhǔn)備讓你知道,方才跟著我一路的惜茱她們,我在回來時便叮囑過不要隨便亂說此事,惜茱方才那般估摸是心有余悸,才一時說錯了嘴。”

惜茱是如何的人,榮錦上一世已經(jīng)討教過了,她不止害得自己和馮媽媽生了間隙,還自個兒爬上了蔣興權(quán)的床,成了一房的姨娘......

所以榮錦現(xiàn)下單是讓馮媽媽知道此事不能宣揚出去還不行,還得讓她對惜茱有所戒備才行,這樣日后要做什么事可是方便許多。

果然,馮媽媽聽見沈榮錦這般說,心下也起了疑,雖然平日身處閨閣,但終歸是惜字一輩的一等丫婢,心思怎么都不可能簡單了去,這樣的事情即便再怎么慌,憑她機靈的性子還轉(zhuǎn)不過來?

馮媽媽意識到些許,抬頭見到榮錦明晃晃的笑容,心頭咯噔一下說:“小姐,你懷疑......”

“媽媽懂就好。”榮錦眼角掃了掃窗外,暗示隔墻有耳,馮媽媽會意,屋內(nèi)一下便靜默了來,只傳來窗外粗使婆子簌簌的掃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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