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琰提前回到了她和姜祗住的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沒有人，姜祗也不在，她坐在廳中，若有所思。

這個地方確實一直都沒有變過，滄琰也從來都沒有察覺到什么，姜祗日日都將這里整理得干干凈凈，她一個不甚細心了，自然也察覺不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稍稍日暮，落日西斜，余暉灑在這一片林子里頭，甚為好看。

姜祗從林子那頭漸漸露出了身影，看見了坐著的滄琰，稍稍一愣，問道：“你今日怎的回來得早些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做飯，你稍稍等我一下?！?

聞聲，滄琰動了動身子，點頭道：“好?！?

姜祗笑了一聲，便轉身去了灶臺那處。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跟在了姜祗的身后，倚在旁邊，問道：“我們今晚吃些什么？”

姜祗只顧著低頭炒著菜，也沒有抬頭看她一眼，說道：“農家小菜，你昨日吃中的那個拔絲卷兒，我一會兒就給你做。”說著他瞟了她一眼，問道，“怎么，餓了么？”

滄琰搖了搖頭，一只手忍不住漫無目的地敲著一旁的木頭，盯著姜祗看了半晌。

姜祗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偏過頭去看她一眼，說道：“怎么了？”

“沒事?！睖骁局绷松碜?，說道，“我先進屋了?！?

姜祗卻將轉身的滄琰一拉，說道：“你今天有些奇怪，到底怎么了？”

滄琰沉默了一下：“你先做飯?！?

說完，她將姜祗的手扒開，徑直走進了屋子里面。

姜祗站在原地，臉色稍變，看著鍋里的東西，一時出了神，然后一道白光掠過，姜祗才像是回過了神一般，拿起鍋鏟繼續了。

但這一些事情滄琰絲毫未察覺，只是坐在廳中，有些出神。

滿腦子都是今日出去的時候所見所聞。

姜祗很快就將菜肴都端上來了，將冒著熱氣兒的米飯端到了她的面前，遞給她一雙竹筷，說道：“來，阿琰。”

滄琰接過了竹筷，卻沒有夾菜，只是將竹筷放在了碗的旁邊。

“你方才不是餓了么？”姜祗坐在她的身邊，用自己的筷子給她夾了一點菜，“還是……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問問我？”

滄琰抬頭看向他，不可置否：“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姜祗也將自己的筷子放下了，含著笑看著她，眼中平靜而毫無波瀾，甚至沒有半分笑意：“我不知道啊。”

可他這樣分明就是知道的。

滄琰有一些失望，卻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問道：“姜祗，你到底是誰？”

姜祗盯著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后在滄琰的目光之中，終于笑出了聲音：“我道你要問什么，阿琰，我以為你已經察覺到了?！?

滄琰抱著雙臂看著姜祗，什么都沒有說，只等著姜祗托盤而出。

他嘆了一口氣：“我來自妖族?！?

滄琰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就緩了過來，她倒是沒有想到姜祗能夠這般的直言不諱。

“我以為你早就察覺到了，沒想到這么久才發現。”姜祗緩緩說道，“我無意瞞你?！?

滄琰抿了抿嘴，她知道自己一向是粗心的，但是被姜祗這么直白地說了出來，這心情到底還是有一點兒微妙。

不過他確實是無意瞞著自己，不然不會有這么明顯的破綻在這里。

滄琰沉吟了一刻，說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大概。”姜祗目光沉沉，望向她帶著坦然，卻笑了，“我只是猜到你大概是仙族的人?！?

滄琰剛想問他為什么猜得到，但很快就轉念想到了。

自己以為他是個凡人，也從未想過斂去自己周身的仙氣，萬萬沒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她沒再說什么，拿起來了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嘴里，竟自顧自地開始吃了起來。

姜祗坐在一邊，等著滄琰最后的話，卻只看見滄琰直接開始吃飯，免不得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啞然道：“你……沒有別的想說的？”

滄琰將口中的菜咽了下去，說道：“沒有。”

“自古仙妖不兩立，你……”姜祗試探著開了口。

滄琰心中不能夠說是毫無波瀾的，但是這波瀾到底已經平了。

她只是心中有疑惑，如今姜祗既然不是刻意瞞著自己，她也就沒有什么別的好說的了。

滄琰坦白地問道：“你是覺得我應該抓了你，除了你，或者疏遠你，對嗎？”

姜祗不可置否。

“其他神仙的確會這樣，但是我跟他們不一樣?！睖骁f，“你既坦白了，我也坦白地跟你說，我就是司命?！?

姜祗的臉上毫無意外：“果然。”

他果然已經猜到了一些，滄琰慢條斯理地說：“你既已經猜到了，也知道司命乃是看著三界六族而成的神仙，在我眼里，不管是仙是妖，到底都是一脈而成，沒有什么區別。這么說你懂了嗎？”

姜祗愣了一愣，萬萬沒想到等到的竟是這樣一個回答。

他笑了一聲：“這二十幾年我一直都在想該如何將這個事情告訴你，原來會是這樣的一個回答?！苯笮闹幸粋€疙瘩總算解開了，拿起筷子夾了菜，微微笑道，“我還道你會……”

滄琰問：“會怎么？”

姜祗卻搖了搖頭，說道：“來，吃菜?！?

這件事情就當做翻了一個篇，滄琰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本以為姜祗是一個居心叵測之人，瞞她甚久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但是姜祗這般坦坦蕩蕩什么都告訴她了，又像是并不是刻意瞞著她的。

滄琰便不會再在這個事情上面花費一些不必要的心思，事實上，姜祗在她的身邊一直默默無聞，從未逾越過什么，也從未在她的身上索取過什么東西，更別說仗著兩人的關系去求她修改什么命格了。

依著慣例，姜祗在后面刷碗，既然話已經說開了，他也便不隱瞞著自己會法術的事情了，舒舒服服地靠在一邊用著法術刷碗。

滄琰坐在一邊，撐著腦袋看著他：“也難為你親自刷了這么多年的碗了?！?

“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是這么刷的?！苯蠡剡^頭看著她，溫溫和和地笑著說，“瞞了你這么久，不好意思了?！?

“無妨。”

滄琰坐在凳子上面，搖搖晃晃著，玩的很是開心。

她又想起了自己在街上看見了那一隊年輕的小夫妻，想了想，說道：“我今天在凡間看見一對夫妻，丈夫要出門，做妻子的給他整理衣裳，還說什么，做好飯等他回家什么的。我就想起你了?！?

姜祗覺得有趣，臉上帶著戲謔問道：“你是說我是那個小妻子了？”

滄琰點了點頭，很誠實地回答道：“有點兒像?！?

“那明日我不做飯了。”姜祗笑道，“都是妻子做飯，我做不來。”

滄琰立刻坐直了身子，說道：“你是叫我做飯嗎？確定么？”

姜祗十分認真地說道：“怎么說我到底也是一個男子，是當不得妻子的。”

滄琰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假意嘆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說道：“我是真不想毒害你?！?

這毒害一詞用得十分精妙，姜祗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滄琰也彎了嘴角。

一時之間竟然分外融洽。

但忽然轟隆一聲炸響，從天上倏忽劃過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落在了山上，驚天一聲。

滄琰和姜祗自然都是聽見了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滄琰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止住了，說道：“我去看看。”

姜祗皺眉：“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我一個人就行?！痹捯魟偮?，人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姜祗臉上的笑容早就蕩然無存了，看著洗刷著的碗，總覺得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半晌，他喃喃道：“看來不能再在飯菜上……”

滄琰自然是聽不見這句話，她迅速掠身到了那個光芒落下來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近那個落下來的東西的身邊，微微皺著眉。

地上躺著一個人，渾身上下都是血跡，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但是身上的這些擦傷顯然就是方才摔下來的時候受傷的。

這個人是誰？

滄琰凝神看了半晌，他的身上沒有一絲別的氣息，沒有仙氣，沒有妖氣，什么都沒有，似乎就是一個凡人一樣。

但是為什么一個凡人會從天上摔落下來？

滄琰站在一邊，低著眼，沉默地看著他。

地上的人似乎還存在著微末的意識，微微掀開了眼皮，撐著一口氣朝著滄琰伸出了手。

像是要拼盡全力抓住她的身影一樣。

滄琰皺了皺眉，那只手眼看著就要無力地摔了下去，她本能一般去接住了它，沉聲說道：“你是誰？”

那人卻好像啞巴了一樣，連說話都說不出來了，一點兒力氣都沒有，眼皮子掀了掀，便很快就合攏去了。

長長的睫毛趁著月色在臉上刷下了一片陰影，還微微顫了顫。

滄琰咬了一下下嘴唇，看著他的模樣，盯了半刻，站了起來正欲走開。

還沒有走兩步，忍不住步子一頓，她泄氣一般嘆道：“算了?！?

腦子里面全都是那個人奄奄一息朝她伸出手的模樣，滄琰便沒有辦法熟視無睹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