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琰還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幽禁之地便被劃出了一道破空。

她被嚇了一大跳，還模模糊糊地沉浸在與自己的記憶的對話里面，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看著幽暗無比的幽禁之地忽地出現了一道天光，滄琰還覺得有點兒不適。

但是在這天光之中，慢慢地走出來了一個人，蹲在了她的面前，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滄琰詫異道：“你怎么來了？”

沐翎將她的手一抓，說道：“跟我走，這里不是你應該待著的地方。”

“這里為什么不是我應該待著的地方？”滄琰反問道，“不應該是你不應該來的地方嗎？”

她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方才自己還在對自己說，唯有沐翎可救自己出去，而后沐翎便來了，像是聽見了她說的話一樣。

沐翎沒有空跟她糾纏，只是催促道：“這件事情等會兒再說，先跟我走。”

她的耳邊還在回響著那個自己對她說的話，路已經在自己的面前了，怎么走只看她自己。

但是什么都沒有準備好，滄琰還不打算踏出這一步。

可沐翎突然說道：“你不是要找季羨舟么，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他。”

這個名字一直就牽扯著滄琰的每一分魂魄，提起這個名字，滄琰便恍惚，她警惕地說道：“你想做什么？”

沐翎卻再也沒有說什么話，力道凝于手間，將她一把拉出了幽禁之地。

一息便到了地府，地府仍是幽暗的，鬼火虛虛然照著一路。

滄琰迷迷糊糊地，問道：“你帶我來地府做什么？”

牽著她的沐翎卻不答話，只是顧著將她拉著，往一個方向走過去。

滄琰雖來過沒有兩次，也沒有認路的本事，卻在此時此刻感受到了一瞬不對勁兒。

她用力地將自己的手往回拔，卻怎么都敵不過沐翎的氣力。

“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滄琰終于開了口，她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度。

沐翎卻沒有回答她。

她掙脫不開，只得硬著頭皮跟著沐翎走。

好在沐翎是可以信任的……她不由自主地這樣想到，等她意識到了這一個問題，自己卻愣了愣。

為什么她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她跟沐翎不是才見過幾面而已，為什么潛意識里面會有這樣一個念頭？

滄琰還沒有理清楚這些事情，沐翎卻已經停下來了步伐。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竟然走到了地府底下一道長河里面。

那是……忘川。

“莫要從忘川上過。”

只要經過忘川的人都會知道這么一句話，忘川幽深而無活物，自地府成，便沉默地在這里，渡過數不清的魂魄。

滄琰看著這幽深的忘川，沉了聲，問道：“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因果嗎？”身后的沐翎輕聲說道。

滄琰沒有理會他這一句話，她的目光被一個東西給吸引住了。

那是屹立在忘川邊上的一塊石頭。

三生石。

這塊石頭一眼望過去實在是平凡，就跟普通的石頭沒有什么兩樣，就像當年她來這里稍稍觸碰一下，三生石才會有所感應，否則就是一塊依偎在忘川邊的巨石。

沐翎說：“你想要知道一切嗎？”

這一句話纏繞著她，扼著她的喉嚨，幾乎使她喘不過氣兒來一樣。

他說：“所有的東西就在你眼前，阿琰，你想要知道一切嗎？”

滄琰忽然有些惶恐，忘川河，三生石，都在自己的眼前，只要伸伸手，探進因果，所有人瞞著她的事情便可盡數知道了。

但，會辜負自己嗎？

會后悔嗎？

到真正面臨選擇的時候，滄琰猶疑了，背后的因果是她所能夠接受的嗎？

身后的沐翎走到了她的旁邊，在她的耳邊用一種極為低沉的聲音，說道：“阿琰，你記得我嗎？”

這一句話邪氣十足，分明就不像是平日里她所認識的沐翎的語氣。

滄琰心中“咯噔”一下，轉過身：“你……”

她感覺自己被重重一推，從岸邊一下子便往下墜去了。

墜下去的最后一眼，她分明就看見，帶自己來的“沐翎”，竟然模糊面容，竟然……沒有臉。

她啞了聲音，竟喊不出一個音。

隨即忘川水盡數覆了上來，將她的眼睛耳朵，將她的整個人盡數包裹了，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將她擁抱住了，一點一點地將她往下拉了過去。

“你想要知道一切嗎？”

……想。

生死關頭，她這樣想。

滄琰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有什么東西扼著她的喉嚨，一點一點地叫她窒息。

而那句話一直就在自己的耳邊回蕩著，自己的聲音和沐翎的聲音交錯著，最后不知道化作了誰的聲音。

沉入忘川，她就要死了吧？

滄琰迷迷糊糊地這樣想，神仙死了之后會入輪回嗎？

“阿琰……”

誰在叫他？

一片幽深的忘川河水之中忽地出現了一道光亮，她伸出手，想要去夠住那道光芒。

卻夠住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

那個東西慢慢地摩挲著她的手心，她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緩緩地用力地捏住了它，忍著致命的窒息感，用幾近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想知道。”

“好阿琰，快醒醒。”

滄琰感覺自己的唇上冰冰涼涼一片，很快有什么抵在了自己的牙齒上面，她本能地張開了嘴，很快便有東西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她的嘴里。

那東西帶著極為濃重的血腥氣，她有些反胃，忍不住想要干嘔。

不知道誰的聲音又在自己的耳邊緊張而又喃喃道：“喝進去，別吐出來，很快就好了，乖一點。”

乖一點……

滄琰的眼皮才微微掀開了眼皮，但她的眼皮似乎有著千斤重，很快又閉上了。

好一會兒，那種胸悶的感覺才慢慢褪去了，滄琰的呼吸也盡歸于平穩。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驚醒了，一下子坐了起來。

“阿琰，你還好嗎？”

聽見了聲音，滄琰才有點回過神的樣子，轉過頭，訝異道：“阿翎？”

沐翎見她還認識人，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氣，說道：“你怎么樣，還難受嗎？”

滄琰沉默著搖了搖頭，覺得渾身黏膩膩的實在難受，才張口問道：“你怎么在這里？我，我怎么了？”

喉嚨生疼，說話的聲音還有點沙啞。

可看了看周圍，分明就還是在幽禁之地。

剛剛那是夢嗎？可是感覺那么真實，真實得讓她信以為真。

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沐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說：“我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你。”頓了頓，他又擦了擦她臉上的汗，“你方才似乎是被夢魘困住了，渾身都在出汗。現在還難受嗎？”

滄琰緩緩地搖了搖頭，想低下頭抹一抹臉，卻看見了他衣衫上竟沾了一點血跡。

“你怎么進來的，硬闖？”滄琰忽的抬頭，抓住他的手，問道，“你受傷了？”

沐翎笑著搖搖頭：“偷偷進來的，沒有受傷。”

滄琰卻不信，翻了翻他的衣裳，卻被沐翎按住了，說道：“雖然是個神仙，也到底是個姑娘，你知不知羞的？”

言語頗有幾分玩笑的意味。

滄琰才注意到這個問題，輕輕地將他一推，坐在一邊又沉默了。

沐翎卻湊了過去：“生氣了？”

“沒有。”滄琰搖了搖頭。

她確實是沒有生氣，滿腦子都是方才夢魘里發生的事情。

那般真實的體驗，臨死之時她心中所想，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很想知道這些事情。

也就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沐翎站了起來，朝著她伸出手，說道：“起來吧，我帶你走。”

這一幕似曾相識，滄琰抬起頭看著她，忽然又記起來了季羨舟。

當時季羨舟去漁村的時候，就是騎在馬上，朝她伸出手，逆著光，這一個場景她便就這樣記了下來。

再也沒有忘記過。

至此，沐翎這一個動作又讓她記起來了。

滄琰輕聲說：“我是自愿領罰的，還不能夠走。”

聞言，沐翎便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抿了抿嘴。滄琰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時也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便席地而坐，坐在了滄琰的身邊。

滄琰一怔：“你這是做什么？”

“沒什么，我自愿留下來的，不能走。”沐翎用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道。

“……”滄琰說，“這不一樣。”

沐翎覷了她一眼：“有什么不一樣？”

滄琰無奈地說：“我確然是犯了錯，領罰是應當的。”

“我是魔族的人，你們仙族抓我不也是應當的么？”沐翎說。

這是硬要留下來陪她了。

說不過他，滄琰便賭了氣：“隨便你吧！你樂意在哪里就在哪里！”

沐翎輕輕地笑了一聲，然后稍稍往她那邊挪了一些，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

“剛剛被夢魘纏身應該還在頭疼吧。”他說，“給你靠一會兒。”

滄琰本來還想起來，但是他這么一說，自己的太陽穴好像確實有一些隱隱作痛。

她順從一般地靠在了他的身上，沉默了半晌，說道：“阿翎，我以前認識你吧，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除了季羨舟之外，也就沐翎對她這么好了。

沐翎側過眼看著她，因為幽禁之地昏暗，仗著滄琰看不見，他的眼睛里肆意地流出了滿滿的溫柔繾綣。

他半開玩笑地說：“因為我是你的追求者啊，暗地里傾慕你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