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琰垂著眼看著季羨雪，忽然覺得很有些心疼。

她和淺珈與戈旗這幾個神仙都是逍遙自在慣了的，沒被要求學過這么彎彎繞繞的東西，司職之前其實過得很快活。季羨雪還這么小，就被強迫著在乎這個，學習那個，缺了一分天真爛漫，都是讓滄琰覺得十分遺憾的。

是以，她淡淡地說：“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來，便讓我擔著。”

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僅是管教季羨雪的老嬤嬤，便是周圍坐著的一群貴女，都忍不住側目看她。

“這……”老嬤嬤很有一些猶豫，自然是不敢貿然答應。

“有些人也真是，別以為攀上了一個殿下，便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做主了。”

還未等著老嬤嬤給一個準話，坐在滄琰對面的一個女子便涼涼地開了口，雖未點名道姓，可也十分明顯地說的是誰。

滄琰抬眼看了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堂堂一個司命星君，雖說不是所有事情她都可以做主的，可大部分的命格，她倒是可以改一改的。

司命星君這個頭銜吧，說是坐聽天命，這個天命也就是一個結果，她可以做主讓這個結果之前多上無數個彎彎繞繞。

這一聲笑，讓那個說話的女子極為不樂意，不輕不重地拍了桌子，問道：“你笑什么？”

滄琰沒有回答她，低著頭，像是同坐在她腿上的季羨雪打趣兒一樣，說道：“阿雪，嫂嫂考考你啊。你覺得嫂嫂這個笑，有幾分含義？”

季羨雪偷偷地看了那個女子一眼，便正正經經地說道：“阿雪覺得，第一個含義呢，是在笑這位姐姐實在不禮貌。”

這話一出，那個女子的臉色一變。

季羨雪這話說得直白，可偏偏是個小孩子，又是一位極得老皇帝和季羨舟寵愛的小公主，她根本就不能夠去反駁和甩臉色。

滄琰沒有理會她，問道：“怎么個沒有禮貌法？”

季羨雪說：“嫂嫂同我和嬤嬤說話，這位姐姐竟然偷聽我們說話，不讓我們曉得便也就罷了，竟然還插嘴了。阿雪小的時候，母妃便告訴阿雪，別人正在談話的時候是萬萬不能夠插嘴的，會顯得很沒有教養。”

季羨雪沒有說她說話的內容和語氣有什么不大對的，只單單說了這一句話，便叫說話的這個女子臉色有一些不大好了。

滄琰點點頭，問道：“還有呢？”

季羨雪雖然年紀小，可這個年紀了她心里頭也曉得了一些權衡的事情，在她心里頭自然是偏向滄琰的。她看也不看那個女子，說道：“第二個么，阿雪覺得是嫂嫂寬宏大量，一笑泯恩仇，雖然這位姐姐插嘴了，說話也不大好聽，可嫂嫂是個深明大義的，定然是不打算同這位姐姐計較的。”

這段話聽起來像是給這位女子說個情，可事實上依舊還是在指責這位女子的過錯，捧了滄琰的氣度。

那個女子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口氣硬生生地憋在心里頭，旁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滄琰輕輕地拍了拍季羨雪的小腦袋，笑道：“小鬼靈精！”

季羨雪沖著滄琰笑嘻嘻的，一副求獎賞的模樣。

滄琰斜著眼覷了那個老嬤嬤一眼，不明不白地問道：“看到了么？”

老嬤嬤微微一鞠躬，說道：“老奴看見了，老奴告退。”說著，不等她們應聲，便慢慢地退下了。

其余的女子噤了聲，看了看那個先前說話的女子，又看了看滄琰，心里頭都在盤算著一些事情。

這個季羨舟非娶不可的女子看起來不像是隨意可捏的軟柿子，看來能夠攀附上季羨舟的女子也不是完全只是依靠自己的姿色的，倒還是有幾分手段。

一時間竟然有一種詭異的沉默。

可滄琰置若罔聞，問道：“阿雪，你想吃些什么，嫂嫂給你夾？”

看見滄琰這個模樣，其余的女子才慢慢地又開始客套著說著一些家長里短，討論著一些珠寶首飾，只是心里頭終究還是留了一些心眼。

季羨雪指了指一盤菜肴，坐在滄琰的懷里，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滄琰低下頭，疑惑地看著季羨雪：“怎么了？”

季羨雪壓低了聲音說道：“方才說你壞話的那個姐姐，是永樂縣主，她必會找你麻煩的，你要小心一些。”

永樂縣主？

滄琰聽了這句話一怔，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挑挑揀揀，總算將這個永樂縣主的一丁點兒印象給掏了出來。

永樂縣主不是正統的皇家子孫，而是大將軍鄭昊乾的唯一的一個女兒，鄭樂蓉。

當年四周戰亂四起，大將軍鄭昊乾作為主帥平定戰亂，戰死了沙場，戰亂也被平息了，鄭昊乾生前的時候就為這個國家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老皇帝思及此，便破例將鄭昊乾的遺孤鄭樂蓉封了一個永樂縣主的稱號。

鄭樂蓉憑借自己的父親立下來的功勞，加上自己又是一個縣主，這等榮耀，便養成了一個跋扈的性子，大多數人因著她的身份不會同她計較些什么，是以她的性子也始終沒有被改。

滄琰想了想，若是命格簿子沒有被改的話，這個鄭樂蓉最后應當是被季羨舟給殺了的。

季羨舟謀劃事情的時候被鄭樂蓉聽見了，她又是個按捺不住性子的，當場就被季羨舟一個暗器奪走了性命，死的時候可能都不知道是季羨舟動的手。

唔，還真是同她們幾個過不去。

也不知道自己寫的這個命格簿子被改成什么模樣了。

“嫂嫂，嫂嫂？”

季羨雪一聲聲地喚著她，將她從散亂的思緒之中拉扯了回來，滄琰才意識到了，自己是出神太久了。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就連季羨雪都知道了鄭樂蓉是一個睚眥必報的跋扈性子，想必鄭樂蓉這個人的性子是真的不大好，多少還是得提防著一點兒。

想到這里，她低頭看了一眼季羨雪。

季羨雪扒在滄琰的耳邊說：“嫂嫂你不用擔心我，她不過是個外戚的縣主，不敢對我怎么樣的。”

季羨雪其實對宮里頭這些事情知道得十分透徹，小小年紀便是如此，也不知道究竟經歷了一些什么。

真的好心疼。

她微微地將季羨雪往懷里攏了攏。

滄琰只記得自己的命格簿子里頭只寫了季羨舟十分寵愛季羨雪這個妹妹，幾乎可以說是溺愛了，不過只是兩三句話帶過了，為了顯得在這涼薄的皇宮之中殘存的一些親情，體現出季羨舟其實是個愛家能治國的好皇帝，并不是只會玩弄權術的人。當時她寫這個命格的時候，季羨雪的存在不過只是寥寥幾句話，為季羨舟做出的一個襯托，甚至她都不知道季羨雪的結局是什么。

如今遇見了真人，接觸越深感情也便就越深了，很多事情其實滄琰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深究。

一切都是天命。

季羨雪扒拉著滄琰，說道：“嫂嫂你怎么啦？”

滄琰搖了搖頭，說：“沒事，你想吃什么，嫂嫂給你夾菜。”

一頓飯吃下來滄琰心里頭復雜得很，面對著一堆精致的菜肴都沒有什么很大的胃口，只是一直在照顧這季羨雪吃著東西。

心里頭還有一些擔心季羨舟。

季羨雪胃口也不大，滄琰受不了這個氣氛，索性抱著季羨雪到外頭散散步透透氣。

反正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她。

季明越的府邸她沒有來過，季羨雪卻是熟門熟路的，什么地方景色不錯，什么地方有一些有趣的東西，什么地方比較清靜，季羨雪在季明越府邸里面是都跑過了的，牽著滄琰便往清靜地兒走。

還沒走到，卻看見了一個說不上熟悉的身影。

是青琊。

他正坐在別院中間的石椅上頭，抱著一壇酒，細細的嘗著。

竟是頗有幾分意境。

他似乎是不愛綰發的，見他兩次，長長的青絲都是隨意披落下來，又偏愛紫色，時常一身紫色的大袍子，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貴氣。

可這貴氣，與這清風朗月似乎并不怎么相配。

她是見慣了月下的季羨舟的，心里頭就是覺得這氣質還是季羨舟的氣質要好得多。

青琊一眼便看見了她，沖著她招招手，說：“好巧，阿琰姑娘。”

是很巧，巧極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巧還是裝作巧。

滄琰對這個人打著十分的警惕性，卻依舊回應了一句：“是啊，好巧。”

青琊似是隨口問道：“阿琰姑娘不在院內赴宴，怎的到這里來了？”

“國師不也是趁著好興致到這里來獨自飲酒的嗎？”滄琰微微一笑。

青琊點點頭，似乎是無比贊同一般說道：“你說得很對。”自顧自地將手中的一杯酒盡數倒入自己的喉中。

還是季羨舟喝酒的時候漂亮。

滄琰這樣想。

也不管用詞適不適合，反正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

青琊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低著頭看向季羨雪，笑道：“想必這個就是昌寧小公主吧？”

昌寧公主是季羨雪的封號，取自雪后昌平寧樂祥和之意。

季羨雪看著青琊，點點頭，卻不知怎么地下意識地往滄琰身后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