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念沐成親這一天，沐云杉也去了，她本以為耶律紗涵和李婉兒也會到場，結果卻令她有些失望，除了呂青青的父親，那個像極了歐陽玥的男子到了以外，就連萬良都沒來。

隨即沐云杉就釋然了，畢竟李婉兒和耶律紗涵的身份非常敏感，哪怕歐陽錦已經死去多年，若有人認出她們的身份來也是大麻煩。

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左補闕成親，不光皇帝駕臨，就連鮮少出宮的太后娘娘都出現了，這似乎給了朝中大臣一個信號：萬念沐這個小小的從七品左補闕非常得寵。

萬念沐大婚當天，沐云杉見到了那個令鳳天念念不忘的女孩兒萬念云，那是個非常溫柔的女子，不同于李婉兒的活潑激靈，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讓人感覺到溫柔如水的氣質，那溫柔如水的氣質有些眼熟，沐云杉卻一時想不起來像誰。

回宮后，藍衣一面為沐云杉輕捏著肩膀緩解疲累，一面望著窗外出神，若有所思。

從銅鏡里瞥見她的模樣，沐云杉有些好奇，不禁問道：“想什么呢？”

藍衣從愣怔中回神，咿咿呀呀地比劃道：“奴婢在想，那萬念云人如其名，不止初衷是李主子為了紀念您才取得這個名字，就連那恬靜如水的氣質也像極了主子從前的模樣。”

水眸一動，沐云杉有些驚訝道：“那萬念云與我很像么？”

藍衣很肯定地點頭：“是的，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主子殺伐果決，當斷便斷，那萬念云么……還差點兒火候。”

沐云杉沒有說話，卻陷入了沉思，怔怔看著窗外出神。

不知是真的被鳳天打動了，還是對萬念沐死了心，萬念沐成親后不久，萬念云便答應了鳳天的求親，鳳天別提有多高興了，那一陣子，他每天都是笑盈盈的。

對此，沐云杉沒有發表意見，她一早就說過，孩子們之間的事情，她只看著，除非是非常不著調的事情，否則她不會輕易干涉，而且，對鳳天和萬念云的婚事，她也樂見其成。

不過，她同意，不代表朝中的一干重臣同意，很多大臣家中的女兒、侄女成群，久等著鳳天長大成人后選一兩個出色的送入宮中，爭奪那至高無上的皇后寶座。

結果，半路上殺出來這么一位來歷不明的皇帝心儀的女子，他們會緊張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沐云杉的長壽宮險些被諫言的大臣給踏破了門檻。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老了，孩子們的幸福我可不想橫加干涉！你們要是有本事，就去說服皇上，他那個脾氣，我可管不了！”

面對情緒異常激動的大臣們，沐云杉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堵住了他們的嘴，誰不知道皇上向來最聽太后的話？太后居然說她管不了皇上，那就說明對于皇上追求那個女子的事情太后是樂見其成的。

大臣們灰頭土臉地離開了長壽宮，有些心思活泛的大臣則是想到讓皇上見見自家女兒，只希望能夠讓皇上對她們一見鐘情。

奈何，鳳天與見一個愛一個的歐陽錦半點兒也不像，就認準了萬念云一個人，除了她以外誰也看不上。

半年時間一晃而逝，鳳天生日這一天，也是他大婚的這一天，舉國同慶，他的新娘正是他追求了很久的萬念沐。

兩個孩子成親這一天，沐云杉盛裝出席，就連隱隱有了退隱趨勢的歐陽玥和楊墨也到了場，晚宴上，沐云杉一杯接著一杯喝酒，歐陽玥也隨著她的動作喝了一杯又一杯。

舉國同慶，群臣宴飲。

兒子成親，沐云杉多么希望兒子的父親可以陪在她的身邊分享這一刻的喜悅，然而，他們卻只能隔著人群遙遙相望。十幾米的距離，他們卻恍如隔著天涯海角。

“恭喜太后，皇上成親后，您也可以松松心了。”

楊墨帶著孫月如上前恭賀，沐云杉隱隱有些微醺的醉意，醉眼朦朧地看著如同天作之合的兩個人，她自斟自飲了一杯，笑道：“是啊，他長大成人了，我也老了！”

“太后不老，永遠也不會老！”

楊墨說的認真，即便他漆黑的星眸里的狂熱已經褪去，沐云杉還是能夠清晰地從他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心里咯噔一下，她酒意消減大半，下意識看向孫月如，果然見到對方眸中的黯淡與心傷。

“哈哈……我快四十了，怎么可能不老？倒是護國公夫人，永遠都是這樣的英氣逼人！”

說完，她揉揉額角，起身醉態可掬地對二人歉意道：“抱歉，我有點不勝酒力，先回去休息了，你們繼續，今夜大家不醉不還！”

臨走前，她下意識向著歐陽玥的方向看去，卻見他遙遙向她敬了杯酒。

沐云杉其實沒有醉，回到長壽宮喝下醒酒湯，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鳳天大婚了，從此以后他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鳳天，他有了皇后，今后也可能有很多宮妃，有了他自己的人生和故事，她相信，那會是非常精彩的一頁。

那她呢？

沐家被滅門以后，她全部的心思都是報仇，卻在報仇的路上不小心遺失了自己的心，還意外地有了孩子。后來，仇家一個個死去，她本該功成身退，卻因為鳳天，她不得不繼續嘔心瀝血，努力經營著朱紫的一切，為的就是能夠將一個繁榮昌盛的朱紫交到鳳天的手上。

現在，鳳天已經成婚了，朱紫也在她這么多年的治理下有了起色，一時間，她好像成為了一個無用之人，不想打擾鳳天接下來的人生，也沒了斗爭的對手……

忽然，她就理解了止戈當時的凄涼與無奈。

人吶，不怕有對手，也不怕前路多么的艱難，就怕沒了生活目標。

嘆了口氣，她攤開一張空白的圣旨，唰唰唰在上面寫下一行字，又拿出她一直掌握在手中的玉璽用力按下：“藍衣，將這道旨意與玉璽一并送到養心殿去吧，回來后準備準備，我想這兩天就去清涼山。”

很久以前她就打算好了，一旦鳳天大婚她便將朝政還給鳳天，自己則是去清涼山安度余生。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止戈死時那宛若老嫗的模樣，她忽然自嘲一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自己是不是也會如同止戈一樣以那樣快的速度老去。

“母后，你這是不要兒臣了嗎？”

長壽宮外，鳳天帶著新婚燕爾的萬念沐跪在冷硬的臺階上，一臉傷心的模樣：“非去不可嗎？在這個世界上，您最重要的人不是我嗎？”

沐云杉慈愛地摸摸他的頭，淺笑道：“傻孩子，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不過，你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皇后，不再是當初那個事事都需要依靠的孩子，皇宮，今后是你們的天下，母后老了，已經操不動心了！”

鳳天梗著脖子看她，不說話，卻也不讓步。

見狀，沐云杉嘆了口氣。

萬念云也勸慰道：“母后，您為皇上操勞這么多年，如今皇上已經長大成人，您更應該留在他的身邊讓他孝敬您才對！而且，皇上的性子太野，萬一哪天臣妾管不住他了，而您又不在，那可怎么辦？”

“你也是個好孩子，鳳天會聽你的話的，要是哪一天他不聽你的話了，你可以命人傳書給我，我立馬回來幫你教訓他，好不好？”

萬念云紅唇動了動，不知道怎么繼續勸慰。

眼見情勢僵持在了這里，藍衣眸子動了動，拉起鳳天到了一邊咿咿呀呀地比劃著什么，因為她背對著眾人，沐云杉看不見她比劃的是什么。

鳳天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松了口，重重嘆了口氣，他道：“母后，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沐云杉只帶了藍衣，墨竹則是被她留了下來照顧鳳天，畢竟，那是他唯一的兒子，她怎么可能真的毫不留戀地放手而去。

出宮的時候，沐云杉上了等在宮外的馬車，簾子放下的那一刻，她聽到鳳天略帶沙啞的聲音：“母后，今后，您怎么快樂就怎么活，不必考慮朕的感受，只要您高興，朕什么都愿意！”

正要放下簾子的素手一僵，沐云杉怔怔地回頭看著鳳天那張與歐陽玥極其相似的臉出神。

他說，他什么都愿意，他說，她可以怎么高興怎么活？

是不是說，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并且，贊成了她與歐陽玥在一起？

馬車緩緩駛出了京都，在噠噠的馬蹄聲與轱轆轉動的摩擦聲中，沐云杉好奇地對藍衣問道：“你究竟對他說了什么？”

藍衣抿唇一笑，緩緩比劃道：“皇上其實是很愛您的，奴婢只是告訴他，您苦了一輩子，過去的半輩子都是為了別人而活，希望他能放了您，讓您的下半輩子能夠為自己活一回。”

沐云杉一愣，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窗外出神。

清涼山，她的后半生，真的能夠為自己而活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馬車駛出京都以后，逍遙王府的后門處也駛出了一輛馬車，所奔的方向正是清涼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