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回去吧！快吃晚飯了。”黑云柔聲勸道，陪他在這里坐了大半天，眼前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就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這些東西每天睜開眼睛就可以見到，有什么好瞧的？
“你先走，我還想待一會兒。”鐵塔擺了擺手，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傷是養好了，可人也悶壞了，再不出來透透氣自己估計會瘋掉。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還要起早去讀書呢！”
望著黑云遠去的背影，鐵塔是一臉的羨慕，馬拉部落的等級制度極其森嚴，只有家世顯赫的孩子才有機會讀書，比如首領、二當家，以及各位長老家的子弟，原本風叔替自己爭取到了一個名額，沒想到這次犯了大錯被剝奪了讀書的資格，對此風叔也無可奈何，雖然他貴為二當家，但也不能以權壓人，這樣難以服眾。
夕陽西下，天邊的晚霞五彩繽紛，美輪美奐，可在鐵塔眼中卻好像失去了光彩，變得一片灰暗。
“小子，屁股還疼嗎？”忽然，頭頂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多多少少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
沒想到自己被打板子的事傳遍了整個部落，這下可就糗大了，鐵塔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的那棵猴面包樹上坐著一匹白馬，翹著二郎腿，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很是愜意。
這么高的地方他是怎么上去的？鐵塔有些奇怪，仔細一看卻又嚇了一跳，這人他認識，竟然是那晚在小山家遇到的老馬！
“老伯，見到你沒事我真是太高興了。”鐵塔笑道，這是他的真心話。
“你見過我嗎？我怎么不記得呢？”老馬很認真地問他。
“我……我……”鐵塔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畢竟那晚的事不大光彩，也很不愉快，自己不想再提了，“老伯，我回家了，你自己小心。”
不錯！還是那副熱心腸，這小子很對我的胃口。老馬微微一笑，冷不丁地說道：“替人背黑鍋的滋味好受嗎？”
“背……背什么黑鍋？”鐵塔一驚，腳步也不由得停住了。
“你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老馬輕飄飄地從樹上跳了下來，“明明是那黑臉小子放的火，你這傻瓜是在代人受過。”
“阿云是我兄弟，我替他挨幾下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來那晚的事老馬全看在眼里，鐵塔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可為什么當時又叫不醒他呢？哦！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在裝睡。他罵我是傻瓜當真沒有罵錯，如果我不去叫他肯定也能逃出去，那就不會被人抓到，也不會失去讀書的資格。”鐵塔心里浮想聯翩，“萬一那天他是真的睡著了呢？當時大火正朝馬廄這邊蔓延，如果我不叫醒他，可能就會害死一條人命。讀書固然重要，可是和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叫醒他，哪怕是挨再多的板子也值得。”鐵塔摸著結了疤的屁股一臉苦笑，對自己的決定沒有絲毫的后悔。
“真是可惜啊！現在黑云有書讀，而你卻只能去打流了。”老馬嘴上調侃，心里卻是暗自稱贊，這小子年紀不大，但是挺講義氣，更重要的是還很善良。
鐵塔一言不發，這可戳到了自己的痛處。
“其實讀書并非只有學堂一個地方，我那里有不少書，也挺好看的，不過……”
“不過什么？”鐵塔迫不及待地問。
“不過路不好走，在山上。”老馬指了指遠處白雪皚皚的馬扎羅山。
“你不是住在小山家嗎？”
“誰規定我不能在外面建房子？”老馬眼睛一瞪。
“這倒也是。”鐵塔臉一紅，說道：“我是個農村娃，山路走慣了，不怕。”
“那你識字嗎？”
“認識幾個。”鐵塔老老實實地回答，這還是玉嬸教的，可她也沒有多少文化，教的并不多。
“哦？那你寫兩個字給我瞧瞧。”老馬興趣來了，他在馬拉部落隱居了二十多年，這些牛崽子每天不是打架就是睡覺，會識字的可不多。
“這是‘日’字。”鐵塔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太陽，然后又畫了一把彎彎斜斜的斧頭，“這是‘刀’字。”
“你還是回去吧！實話告訴你，我那些書你看不懂。”老馬哭笑不得，草原上使用的是象形文字，鐵塔寫的雖然沒毛病，但自己那些書是從遙遠的華夏國流傳過來的，別說是他了，就是部落那位自詡知識淵博的白老師也未必看得懂。
“看不懂你可以教我啊！”
“我只是一個耳又聾眼又花的老農夫，可沒本事教你。”老馬笑道。
“我不信！瞧你的樣子就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鐵塔的語氣非常誠懇，沒有半分刻意拍馬屁的樣子，這也的確是他的真心話，如果沒有本事，哪能飛上四五丈高的大樹呢？
“是嗎？”老馬笑得像一朵燦爛的太陽花，自己少年時有幸得到武當派一位老道長的指點，學了不少本事，可以說是文武雙全，既能上陣殺敵又能提筆賦詩，但這些都是陳年往事，連他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此刻忽然被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贊了一句，心中的那股豪情壯志又涌了上來，當然很開心了。
“想看書不是不行，先追上我再說。”老馬大步朝前奔去，四蹄翻飛，腳不沾地，猶如一支出弓的利箭，速度極快。
“喂，等等我。”鐵塔急了，趕緊跟了上去，卻發現老馬的身影已在十數丈開外。
“想甩了我？門都沒有。”鐵塔年紀雖小，性格卻極為堅毅，雖然落后甚遠，但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盡管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可地上的青草他卻連正眼也不瞧一下。
暮色中，一人一馬大步狂奔，雖然始終無法拉近與老馬的距離，但鐵塔也沒有讓他把自己甩得不見人影，兩人就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一前一后往雪山奔去。
一炷香過后，老馬率先來到了山腳下，隨即腳不停蹄地朝山上奔去，雖然已是古稀之年，卻依然身手矯健，上山如履平地。
又過了一炷香，鐵塔也到了。或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峰，他竟然沒有絲毫的膽怯，沿著老馬走過的那條狹窄山道手腳并用往上爬去。忽然，他腳下一滑身子摔倒在地，腿上破了一個大口子，但他沒有叫疼，一咕嚕爬起來又往前追去，山道上留下了一行刺眼的殷紅。
“嗯，不錯！是個好苗子。”老馬捋著長須連連點頭，剛才自己的確有試探鐵塔的用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小子寧愿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叫醒自己，足以看出他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自己行將就木，一生所學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傳人，著實有些可惜。想當年大山也是個不錯的苗子，只可惜他熱衷于權力，少了一副濟世救人的心腸，修為始終沒能得到突破。這么多年來自己再也沒有遇到一個資質品行俱佳的好苗子，漸漸的也就意興闌珊了，原本以為要抱憾終生，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然在這個時候遇上了鐵塔，心中那個早已冷卻多時的收徒愿望又熊熊燃燒起來。如果這次鐵塔半途而廢，那一切都不必說了，為修煉的過程異常艱苦，沒有堅強的毅力，沒有吃苦耐勞的精神，又怎能成大器呢？現在看來自己的眼光非常不錯，這小子就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穩重木訥的外表下蘊藏著溫潤如玉，樸實無華的品質，繼承自己的衣缽絕對沒有問題。
灌木叢一陣晃動，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鐵塔終于追上來了！
“還能走嗎？”老馬站起身來，笑盈盈地問道。他在這里等了好一會兒，鐵塔到達的時間比他預計的要早，這小子沒有偷懶！
鐵塔擦了一把汗，一臉堅毅地說：“你就是飛到天上，我也跟定你了。”
“說話可要算數。”老馬笑了笑繼續往上走，腳步卻明顯慢了下來。
山路越來越陡，地勢也越來越險，接連繞過幾塊突兀的巨石，一條斷崖忽然出現在前方，四五丈長，黑乎乎的好像一只張著大嘴的怪獸，一團團白霧翻滾著涌了上來，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山谷。
老馬似乎沒有察覺到腳下的危險，仍然健步如飛，眼看就要墜入斷崖了。
鐵塔驚呼一聲：“小心！”
老馬哈哈大笑，四蹄躍起身子御風而行，踏著云霧就到了對面，轉身朝鐵塔招了招手，“跳過來！”
跳過去？鐵塔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老馬的話卻不敢不聽。他后退幾步然后快速向前奔跑，估計快到斷崖時便奮力一跳，一股令人窒息的冷風撲面而來，身子先是騰空而起，然后又往下急墜。
“完了！”鐵塔大驚失色，雙手在空中一頓亂抓，可身邊空空如也，哪有東西可供借力呢？
這時，一條樹藤從上面揮了下來，剛好縛在他的犄角上。老馬單手握住樹藤往上一提，鐵塔只覺得身子一輕便站了上來，一顆心怦怦直跳猶在后怕。
老馬神態自若繼續前行，漸漸的腳下出現了積雪，氣溫也陡然下降了很多，一條條冰柱倒掛在山崖下，晶瑩剔透，閃閃發亮。又走了一會兒，一個山洞出現在眼前，兩丈來寬，一丈多高，外面立著幾棵挺拔的松樹。再往上便沒有路了，一眼望去全是陡峭的懸崖，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地勢如此險峻，估計除了天上的神仙之外應該沒人敢上去。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月亮悄悄地爬了上來，懸在樹梢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旁邊還有幾顆早起的星星，一閃一閃的極為有趣。腳下是白茫茫的一片云霧，山洞仿佛空中樓閣孤零零地懸在云海之中，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地方風景確實不錯，只可惜路不好走，房子建在這里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鐵塔心里嘀咕著。
月光斜斜地射了進來，將洞中照得一片明亮，老馬打開角落那個半人高的大木箱，里面全是厚厚的書籍，都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鐵塔隨手拿了一本，翻開一看頓時傻了眼，上面全部是些方塊字，與自己學的那些大不相同，又翻了幾頁，發現上面畫著一些沒穿衣服的小人，身上還有一道道藍色的線條，許多小紅點掛在線條上，好像一串串桑葚。
“這是來自華夏的道家典籍。”老馬說道，“你手里的那本是《黃帝內經》，一本非常著名的醫書。”
“華夏？沒聽說過。”鐵塔一臉茫然，“是草原上的部落嗎？”
真是對牛彈琴，老馬不禁啞然失笑，說道：“華夏距離這里足有幾萬里遠，在幾千年前就統一了所有的部落，組成了一個無比團結的國家，她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難道你去過那里？”鐵塔有些不相信，幾萬里可不是鬧著玩的。
“因為我就是從那里來的，我的故鄉是華夏。”老馬凝望著深邃的夜空，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記得那時有一個姓鄭的大官，他奉皇上的旨意率領龐大的艦隊出海，我就是他的坐騎，馱著他沖鋒陷陣，所向披靡，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不料有一天艦隊在海上遭遇風暴，有一艘船不幸沉沒，所有財物都丟失了，還死了很多人。當時我就在那艘船上，不過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我趴在一個大木箱上，在海中漂了一天一夜才來到岸上。”
“就是這個箱子嗎？”鐵塔問道。
“不錯！”老馬點了點頭，“我饑腸轆轆地躺在沙灘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火辣辣的太陽差點把我烤熟了。這時一群野牛過來了，一個小男孩把他的水袋送給了我。”
“這個小男孩真是個好人。”
“其實這人你也認識。”
“是誰？”鐵塔問道，“是石頭還是水生？”他們兩個是鐵塔為數不多的幾個好朋友，之所以沒提黑云，是因為自己整天都和他在一起，如果是他的話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是大山！這件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老馬笑道，“后來我就來到了大山家，有空的時候還會教他幾手功夫。”
“功夫？什么是功夫？”鐵塔好奇地問。
老馬虛劈一掌，洞外一棵松樹“啪”的一聲斷成了兩節，斷口處光滑平整，好像被人切了一刀。
鐵塔驚得目瞪口呆，華夏功夫實在是太神奇了，他翻身跪倒在地，二話不說就磕起了頭。
“你這是干什么？”老馬當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還是裝著糊涂問他。
“我要拜你為師。”鐵塔的態度非常堅決。
孺子可教也！老馬笑得合不攏嘴，這小子倒也機靈，雖然自己早有收他為徒的打算，但還是要適當的保持一點矜持，面子絕不能丟，否則傳了出去別人還以為我非得收他為徒不可，現在鐵塔主動提出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跟我拜師為的是什么？”老馬現在不著急了。
“我學了本事就不會受人欺負。”
“還有呢？”
鐵塔撓了撓頭說不出話來，學好本事不就是為了打架嗎？
“你不想被人欺負，這沒有錯。”老馬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但你可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沒飯吃，沒衣穿，被人打罵奴役，甚至是殺害？”
鐵塔一臉茫然，我只要每天有草吃，有水喝，沒人打我罵我就萬事大吉了，別人受苦受難和我有什么關系？
“華夏功夫博大精深，俠客也是層出不窮，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是我們學武之人所信仰的武德。我希望你以后牢記‘憂國憂民’這四個字，把捍衛部落的利益，保護同胞的生命作為自己畢生奮斗的目標，這樣我們的思想才能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修為才不會停滯不前，你懂了嗎？”老馬語重心長地說。
“我懂了！我是一條野牛，就要捍衛牛群的利益，不讓獅子殺害我的同胞，是這樣嗎？”
“是的，就是這樣。”老馬點頭說道，“用你的本事去幫助更多的人。”
鐵塔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豪情壯志，斬釘截鐵地說：“師父請放心，我一定牢記你的話，不辜負你的期望。”
“既然你都叫師父了，那就磕頭吧！”老馬笑道，行俠仗義不是與生俱來的，經過自己的言傳身教，鐵塔一定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這一點他很有信心。
“咚咚咚！”鐵塔誠心誠意的三跪九叩，把額頭都磕破了皮。
“你拜我為師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嗎？”老馬叮囑他，自己只想做個普通人，不想被別人打擾，“從明天開始我就教你正式修煉，早上你到山下等我。”
鐵塔鄭重其事地答應：“師父請放心，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就連阿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