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血誓

拷問用去了三個時辰，精疲力竭的東方一唱癱軟在地上，昏死過去。韓英姿用斷續膏給他止了血，以免不小心死了。他在黑羊皮本上把東方的招供整理了一遍：

煉氣境界修煉到圓滿層次，就會止步于“人關”，不是憑歲月積攢功夫可以突破，這是需要機緣、智慧、閱歷來體驗證悟的難關。

一旦突破，便跨入了超人的金丹境界，是與凡人天壤之別的圣位，壽數綿長、形神強大。金丹也分三層：初習、常住、圓滿。如今全天下的金丹加起來不超過五百位。西河會九老，都是常住金丹，有著上百年道行的老怪物。

魏王之下，魏國最顯赫的十余位封君、太守、將軍也是金丹境界，每一位手下的文武人才更是如云如雨。他們是魏國明面的力量，是魏國傲視列國的本錢，但尾大不掉，也是魏王的心頭之患。

西河九老來歷幽微，行事邪僻，沒有根基人望，反而只能唯魏王是聽，是魏國暗面的力量，是魏王用來張大王權，監督和驅策那些封君、太守、將軍的利器。只是趁著魏王天人五衰，九老才翻身上位，把持了大政。

魏國明面的金丹不至于大開城門迎接別國的兵馬，但也很樂意換一個好說話的魏王，他們都按兵不動，冷眼觀望大梁的局勢。

暗面的九老也疑懼明面的金丹突然發難，先暗殺了最有可能起兵的老魏王的死黨，天原督軍傅真，再分出六位金丹和他們的手下，時刻監視各個方向的明面金丹的動向。如今大梁城中的三老，是西河會左右騰挪后才集結的力量。自然，追隨著三老入城的，還有各種派系的煉氣士，以及要去道門試煉的西河會六英杰。

三老中的謀主叫知翁，不離深宮；鑄錯生是四處出擊、截殺魏崢嶸黨羽的先鋒；另有一位丁公，鎮守著魏王后和七歲太子如意居住的東宮——畢竟，與西河會爭位的魏崢嶸，在名義上還是金吾軍的一個小小騎尉，傅真的小兒子，魏人并不認他這個私生子。魏崢嶸只有奉戴著太子和王后，才有討伐西河會的名義，也只有那個后媽捏鼻子認他這個便宜兒子，魏崢嶸才能向魏人坐實自己的王子身份，魏國的封君太守大將們才無話可說。而西河會卻掐死了這個關鍵。

韓英姿點了點西河六英杰的名字，才知道：澹臺明滅并沒有死，知翁收攝了他的魂魄，也是順著澹臺這條線，西河會盯上了自己。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韓英姿向張直方皺了皺眉頭，“幸好我沒有一刀結果東方，不然又讓他逃命了。張君，你戰場上的多，有什么法子能一并毀去這些西河會煉氣士的神魂嗎？知翁一個接一個復活他們，實在麻煩。”

張直方道，“韓兄只是吃了不懂道術的虧。你的兩把匕首都是能傷鬼物的神兵，不但能傷煉氣士之形、而且能損煉氣士之神，其實不怕他們魂魄逃跑的。”

韓英姿點了點頭，當時自己的身神沒帶神兵，才走了澹臺的魂魄，以后自己永遠不會大意。

東方一唱被嚇醒了，面孔煞白。

韓英姿冷笑，“放心，我不會要東方你的性命。”

他轉向張直方道，“張君可以休息去了。喚小孟過來，我要借她的本領一用。”

張直方轉出柴房，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小孟走了進來。

這一天是韓英姿在道門的第六天清晨，小孟剛剛起床，用完了茶果點心，才悠悠踱進來。

韓英姿問，“小孟，你會拷魂之術嗎？我要復核一遍東方一唱的招供，以免他耍奸。”

小孟撿了一張矮凳坐下，從納戒里取出那枚道門的古錢，應道，“這是符咒的分支，開始吧！你只管問東方一唱就是。”

韓英姿眨了眨眼，好奇她會怎么施術，便對著黑羊皮本上的條目，問東方一唱道，“你是怎么修煉的？”

韓英姿想從西河會偷師些東西。

東方一唱罵道，“道術這是我師門絕密，其他可說，這絕不可說。”

小孟不以為然地兩指吊錢，向著東方的眼睛輕輕搖晃，伴隨著哼著一只無詞歌。這歌的曲調溫柔和緩，哀而不傷。唱到第三闕，東方一唱的雙眼迷離起來。

東方一唱開始回答韓英姿：

“我天生極品火靈根，十歲時西河會發現了我的稟賦，父母簽了死契，賣我入宮。三年門人生死斗不敗，脫穎而出。鑄錯先生收我為入室弟子，摒棄雜學，專精火鴉符咒一術，這是道門流入人間的七十二種地煞術之一。此術造詣，年輕一輩，無人在我之上，就是道門弟子也不是我對手。”

聽到這里，小孟不禁用袖掩嘴，強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韓英姿問她，是東方吹牛嗎？

小孟好不容易才歇了，道：“倒是沒有錯。東方一唱修煉的的確是純正的道術。可惜他的煉形煉神的根基沒有打實，單憑火鴉符咒只是西河會的殺人兵器，不能長久進步，證不得金丹。”

韓英姿點頭。不鍛煉形神真元，一切道術都是無源之水。不過呢，在煉氣士這個層次，聰明機巧還是派的上用處，有韓英姿這個初習煉氣士挪移的余地。鍛煉形神的事情，韓英姿等入道門再考慮吧。

他繼續問了東方一唱幾個拷問過的問題。迷魂狀態的東方一唱回答無誤，都對了起來。

最后，韓英姿問東方一唱，“你說過，魏王駕馭明面的魏國金丹憑借權術和威望，駕馭暗面的西河九老憑借血誓。什么是血誓？為什么血誓能駕馭西河九老？為什么只有魏崢嶸能繼承魏王的血誓？”

他和張直方審問的時候，東方一唱對“血誓”語焉不詳。這一番，韓英姿想靠小孟挖出點內容。

他直覺感到，血誓是老魏王留給魏崢嶸控制西河會的真正底牌。可這最關鍵的東西，卻是最玄妙模糊的。

西河會是翻臉如同喝水的人物，他們能把什么誓約當真呢？

但要說血誓一種父子相繼的神通，也說不過去——如果靈根能夠繼承，天下也不會有什么修真世家的沒落，王侯貴族的式微了。去參加道門試煉的人都知道，靈根是緣法和宿慧的結果，所以，哪怕家境再窘迫、出身再卑微的孩子，都懷揣著一步登天的夢想。

小孟吊著錢，問東方一唱，“什么是血誓？”

東方一唱的眼神依舊迷離，他道：“血誓是魔的道術。西河九老只是邪修，不懂魔道。只有魏王掌握了血誓。”

韓英姿不由愣住——魏王是建立魏國的偉人，道門在一百年中都沒有異議的王。即便他興起曠日持久的北海之役，也是為了魏人的長遠福祉，要說他是魔，也太不近情理了。

他望向小孟。韓英姿還記得，小孟說過，有些古板的道士認為人間的國土叫魔土。人間的子民叫魔民。魏王若是魔，我們魏人豈非都是魔民！韓英姿不服。

他現在最厭惡這個魔字，他自己就有一副沒啥用處，只會招惹麻煩的魔體。

小孟卻收起了錢，向韓英姿道，“魔不是我們這個層次能夠觸及的，魔的知識我們也不該探索。所有的魔，都是走向反面的道士。不妨當做不再守戒律的內門棄徒。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寥寥無幾、卻任意妄為的圓滿金丹。如果道門在一百年中覺得魏王沒有異常，那我們這些煉氣士最好不要認為魏王是魔，白惹麻煩。”

圓滿金丹，韓英姿喃喃。這是天下最強的神通者，只差一步，就可以飛升登仙了。有圓滿境界的魏王卻選擇了入世，然后在一百多歲時在仇敵惡毒的目光下，老死在冰冷的王宮。也真是一個荒唐的怪人。

他搖了搖頭，不再追究血誓的事情。

韓英姿向小孟道，“東方已經無事可問了，我回去歇息。也謝謝小孟了。”

小孟道，“我還有一些道術上的事情問東方，韓君先回去吧。符咒上的事情，你還聽不懂。”

韓英姿點頭，離了柴房。他回到白璇的竹廬，這五天他都睡在白璇的腳跟。白璇有什么動靜，他馬上能知道。

現在的白璇已經好轉許多，手足都能動彈。按照觀水定的療程，明天她就要服用金蠶王和極品麻沸散，進入長達四十九天的蠶變期。韓英姿委托了鐵柱宮的道士在往后數月照看她。不久，韓英姿就要和白璇分別，下山回大梁。

榻上的白璇開口問韓英姿，“小姿，那位觀水道長的藥能讓我的靈根恢復到什么程度？”

韓英姿道，“和原先一模一樣。我對他有十足信心。”

白璇淡淡一笑，“看來仙家的手段也有極限。原先我是中品靈根，回復原來的程度，也夠不到道門外門的入門標準。”

師姐并不是得寸進尺的人，韓英姿倒擔心她信心不足，鼓勵道，“我的靈根比師姐更加稀爛，也有去道門的膽子。師姐怎么不能去！這次抵擋鑄錯，師姐還救了我的性命，立下大功勞呢。”

白璇不應，另問韓英姿道，“神州會的五張門票都已經付出，往后你怎么招攬人才？你和魏崢嶸聯合搶奪西河會的門票，即便成功，西河會的六張門票也由不得你作主，魏崢嶸必定分走一批賞賜他的黨羽。”

韓英姿環視了下竹廬周圍，湊近白璇，小聲道，“這件事只我和小孟知道。師姐是我貼心人，我只告訴你一個：我和小孟有贗錢的模子，能做假門票。”

白璇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