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接頭

三月二十日，韓英姿等從火神廟逃出后的第五天，白璇服用了觀水調配的烏金丹藥，綠火從全身褪去。她的全身皮膚都罩起了紗，人裹成粽子似的，只露出還好的臉，鑄錯的綠火依舊深深炙傷了白璇的肌膚，紗下面慘不忍睹。

她靠在竹榻上，手足還不能動，韓英姿喂了白璇今日份的飲食。白璇道了聲“謝謝”。韓英姿心中欣慰，觀水做生意實誠，說救活白璇，果然救活了她。現在，韓英姿就等觀水交下一批貨：完全恢復白璇的靈根。韓英姿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娘親，白璇猶如他的姐姐，他不想再失去。

韓英姿和白璇講了這幾日在鐵柱宮的見聞，見白璇的精神并不頹喪，他安下了心。白璇困倦睡眠，韓英姿就一面守在竹廬，一面研讀小孟發自己的每日功課——他們當時在鬼市約好，每天小孟寫一頁古文奇字，教韓英姿入門符咒。韓英姿只在家中失火和白璇重傷時停了二次，除此以外，一日不曾缺課，就是謀劃捉拿東方一唱前都沒有斷。如今已學了半個月，漸能明白身神上若干符文的意義。

他在黑羊皮筆記上抄寫古文奇字的義法例子，思緒不禁飄到了娘親年輕的時代。

韓英姿想：

“我娘原來也曾經是道門的人，她留在我心中的點滴力量就能和樓老道這樣的蕩魔無數的金丹抗衡，那完好的她不知該如何強大吶！可直到最后一面，我也不知道娘的真正名字，更不知道娘親在道門時的經歷。

我娘說，她愛入世，但憑我娘顯露的本領，怎么會呆在墨子會的大梁分舵，和盧正直、徐常山這些人為伍？就是舵主的位置讓給我娘來做，也不過分。我娘入世，她的神通不止能造福一城人，還能造福一國、一天下的人。在墨子會發揮不出她十分之一的本領，反而像是歸隱，那還不如依舊留在道門成仙證道呢。”

現在韓英姿的心空空蕩蕩，早也沒有韓夫人的一點影子。但對于韓英姿，韓夫人反而變成了一個更大的謎團。

在記憶中的靜室里，樓老道認出了韓夫人。可韓夫人用盡了力量才抹除了他們母子的線索，韓英姿可沒有膽子問那個抬頭可見的道門老頭。

前往道門的愿望在韓英姿心中更加的強烈，不止是為了實現自己少年時的愿望，他還要去道門尋找母親的一生。

太陽下山，竹林再度變得黑暗，韓英姿凝視著竹林中的黑暗，尋思：

“娘親說，一旦我走上求道的道路，群魔就會跟蹤前來。可我現在還沒有看到他們的影子。我還要給神州會招兵買馬，等我勢力強大，群魔誰敢靠近。我也要時刻反省自己的行事，不要做了壞事。”

他望著自己廢柴的身體，嘆了口氣，娘親做的那么絕，把自己的身體整成破爛一般。群魔還有什么好覬覦的，真是一群閑魔、蠢魔。

黑暗中有聲音響動，韓英姿盯了過去。卻不是什么魔物，而是小孟走了過來。她向韓英姿點點頭，“都靈威監院準了我們的申請，他許可延長神州會在鐵柱宮的停留，直到道門內門試煉結束。”

說著，小孟將一枚銅牌交付給韓英姿，“這是都監院給我們的入山符，神州會人各一枚，除了幾處緊要地方，我們可以在崇高山暢行。”

韓英姿收下入山符。他派遣神州會團員各辦差事。小孟辦成了她的差事。韓英姿他們不久便會下山，但白璇的痊愈不是朝夕之事，這入山符其實是他打著神州會名義給白璇的。崇高山有靈氣，有丹藥、又安全，在這里白璇能盡快的復原，趕上七月的最終試煉。

韓英姿道，“等其他兩人了。”

竹林再次響動，是觀水翩翩而至。

韓英姿問，“觀水君，你說的復原白璇的藥材，可找到了？”

觀水笑道，“道門有妄戒，找不到我會躲著你；既然露面了，自然得手。”

韓英姿好奇地望著觀水從納戒取出一個蟋蟀罐子，他掀開罐頭蓋一線縫隙，韓英姿瞇著眼，見到罐子里伏著一條食指大小、遍體金黃的蠶寶寶，蠶寶寶的額頭還有三橫一豎的黑色條紋，似乎是一個“王”字。

韓英姿問，“就這蠶寶寶，還冒充蟲子里的老虎？”

觀水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金蠶王，是蠱王！是無數靈蟲死斗的勝者！勝利的靈蟲吞吃了其他敗者的身體，變成了這圓滾滾的一條。等它結繭破蛹，就能化成靈蛾，就能像其他鳥獸靈獸一樣通曉人言，修煉為妖。我要在金蠶王結繭前制成藥蟲，讓白璇服食——她就會結繭，然后在繭中脫胎換骨，恢復本來的靈根。”

蟋蟀罐里的金蠶王啾啾地鳴叫，似乎預知了自己的死兆。

韓英姿問，“觀水君，也就是說，你失蹤了三天，是斗了三天蟋蟀？”

觀水臉漲紅起來，“通宵達旦地斗蟋蟀，也很辛苦呀。靈蟲又不是崇高山的特產，我可把種民鎮上小孩的蟋蟀都抓來了。”

讓如此多小朋友傷心，這藥大概是有效力的。韓英姿點頭，“那你就殺了這條金蠶王制藥吧。”

觀水搖頭道，“你來殺。我不破殺戒。”

韓英姿問，“你斗死那么多靈蟲，倒沒有破殺戒。這里就認真起來了？”

觀水不以為然，“靈蟲自相決出生死，與我無關。殺還是請你，我們道門用金蠶王看病，都是請病者殺生取藥，一命換一命——小心點，這蠶寶寶是天下奇毒，隨便噴吐點汁液，就相當于極品五毒失心散了。”

韓英姿不敢大意，他的神念和自己的身神連接，六識高漲，移開蟋蟀罐頭一線縫隙，電光火石的匕首便劃開了金蠶王的頭和身體。

觀水點頭，取出一個藥缽研磨金蠶王的軀體，又從納戒取出一捆風干的紫金喇叭小花，吩咐韓英姿依照他的配方研磨熬制，

“這是極品曼荼羅花，既能制極品蒙汗藥，也能制極品麻沸散。我要專心研磨金蠶王，你照這方子，制作極品麻沸散去。”

韓英姿問，“既有了金蠶王，又要極品麻沸散何用？”

觀水道，“金蠶王為君藥，極品麻服散為輔藥。脫胎換骨，是極端痛苦的事情。白璇凡人，又是重傷之余，在蠶繭中劇變，不等重生，先痛死了。所以要另用極品麻服散消解她的痛苦，熬過去就好了。”

韓英姿皺起眉頭，“這藥好猛。”

卻聽到白璇的聲音，“我能熬住。韓英姿，就聽觀水用藥。”她從昏沉中醒來了。

觀水笑，“病人都首肯，韓兄，就不要遲疑了。”

其實除了虎狼猛藥。觀水另有一套藥方可以徐徐醫治白璇，只是要悉心照顧白璇數月，實在耽誤他去內門試煉。觀水是絕對不肯說的。反正韓英姿和小孟在丹藥上是外行，隨觀水忽悠。

韓英姿握了下白璇的手，道，“白璇相信觀水，那我也相信。”

觀水得意一笑，向小孟道，“青面姐姐……哦……獠牙妹妹，你也來幫韓英姿一道磨曼荼羅花，救白璇姐姐？”

下山之后，觀水似乎發現自己搞錯了人物，稱呼起小孟的名字，不過，偶爾會說成青面。

小孟嫌棄地看了觀水一眼，“我手笨，不會磨藥。”

韓英姿道，“我來，我一定磨得又好又快。”小孟手笨，還是自己親力親為放心。

小孟看了白璇一眼，回自己廬中念書去了。

這時竹林外再響起了聲音，張直方回來了。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道士尾隨著他，那道士是常住煉氣士的氣。

磨藥的韓英姿抬頭，問張直方，“聯系上魏崢嶸了嗎？”

張直方點首，指著身邊的年輕道士道，“后天，連道長會帶我們見魏崢嶸。”

這幾日，張直方下到山腳的種民鎮，尋找鎮上的兵家。十家內部互通聲氣，鎮上的兵家會把消息傳遞給金吾軍的同窗。

道門的種民農閑，也要參加道兵操練，學習征戰攻守。各道觀的道士往往聘用紅塵失意的大將擔任道兵的教頭。崇高山的種民鎮上便有這樣一位兵家人物，協助張直方和魏崢嶸連上了線。

隨張直方來竹林的倒不是那位兵家，而是鐵柱宮自己的道士，只是，他站到了魏崢嶸這一邊，加入了這場紅塵中的爭位戰。

這是一個國字方臉的年輕男道士，他向觀水施了一禮，叫了一聲師兄，轉向韓英姿道，

“在下連翼如，崇高山的種民出身，師尊是鐵柱宮祭酒。我也準備參加這次道門的內門試煉。王子崢嶸邀請我助拳對付西河會，事成之后，贈送我去道門試煉的門票。”

韓英姿和連翼如沒有心心相印，他想，西河會的威勢下，這個道門弟子找不到門票，他的選擇是和世俗的王侯串聯，換取門票。

觀水哦了一聲，問連翼如道，“溫真人的這次試煉和往常大不相同。二十四個宮觀約好，每個宮觀各出一人參加。除開直升的三位，總共二十一人去試煉，你就是鐵柱宮的代表咯？”

韓英姿注視著連翼如。鐵柱宮的代表原來就他一個，可惜，他的風頭全被韓英姿他們搶了。

連翼如向觀水，也向韓英姿道，“正是。連某不會丟種民的臉，也不會丟鐵柱宮的臉。這次試煉，我會傾力而為。”

韓英姿問連翼如，“那我們怎么和魏崢嶸匯合？”

連翼如道，“我可以帶諸位走出鐵柱宮的傳送法陣，直接回到大梁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