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追兇
- 道高一尺
- 被ko格斗家元元
- 4929字
- 2020-11-04 22:27:14
第二十二章 追兇
知翁與張文成的第一場棋局已經完了。
知翁苦笑,他又輸了半目。上天的造化真是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個初習煉氣士靈根微弱,絕沒有修煉高深神通的希望,偏有這樣和金丹媲美的心神計算之力。
張文成也一笑,撿起積壓在宮中的小山似的奏折,有相府遞交的,有禁軍上報的,有太守的密奏。他走筆如飛、文不加點地批寫起來。他的字跡與魏王一般無二,批完一本,便蓋上印璽。
他不是王,但在行王之權!九尊雕像全沒有異議。
另一個聲音在大殿響起,一尊雕像眉間的青銅蟬玉閃爍。但聲音卻不是發出雕像,而是張文成的背后。
一個東西鬼魂般地浮現在寢宮中。
還難說那東西是人,還是物,這是一具長滿綠毛的青銅人形,臉都覆蓋在青銅面具之后。
張文成眼皮都不抬一下。西河會的九位金丹,隨便一人伸出一根小指頭都能掐死自己。害怕無濟于事,只要自己的才能無可取代,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鑄錯先生,你有什么要教訓我的嗎?”
張文成淡淡問道。
那具綠毛銅人,是鑄錯先生的本尊。知翁之外,又一個金丹本尊來到了大梁城。
鑄錯先生惱怒道,
“這些文書里,秦魏之間的易地在朝野議論紛紛,讓我們十分頭疼——要讓知翁能安心來大梁主持大事,我們把大河以西的城寨暫時讓給了秦國。不過半年之內,等我們擺脫了魏王的血誓,自然會撕毀和秦國的盟約,把秦軍趕回秦土。為什么那些凡人就是不能領會呢?人間疆域的變動,那只是一個打盹的事情,只要有神通,隨時可以取回來。張文成,你想一個讓凡人閉口的主意。”
張文成笑道,“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他們只需要一個退讓的臺階。在公卿合議上,我會解釋,秦魏之間的領土并沒有變化。只是我們魏王憐憫秦國凋敝窮困,開放了邊境,施舍給秦國的牧民放牧。”
知翁頷首,“這就無懈可擊了。鑄錯生,神通的剛強在人間是行不通的,就像神龍縮入了貝殼,須要陰柔的法子。”
鑄錯先生冷冷一哼。
這一番是知翁詢問張文成,
“這些文書里,還有文臣鼓吹罷去北海的戰爭。他們難道不知,靈脈是天下列國最根本的命脈——永不匱乏的糧食、驅動奇異機械的靈石、摧破千軍的異獸都從靈脈而出。中土的大靈脈原來都是道門借給列王,千百年來列國人口孳生,列國的靈脈不但日漸短缺,還要仰仗道門的鼻息。只有去八荒尋找和開拓新的靈脈,才能讓魏國自立長存。我們雖然要擺脫魏王的血誓,卻不能廢棄他的開邊國策。北海的戰爭是絕不能中止的!張公子,不用神通,如何壓下那些反戰大臣的議論呢?”
張文成思索道,
“反對開邊的,多是儒門不通實務的清談家,可在民間影響極大;贊成開邊的,貨殖家是主流,雖然頭腦明白,在民間卻口碑不佳。不妨在朝堂之上組織一場公開辯論,邀請兩方人士各陳開邊的利弊,可想而知,儒門之人必定理屈詞窮,在朝堂上他們也無從煽動民眾。此后西河會也可以收貨殖家之心。”
知翁稱善。這一番連鑄錯先生都沒有話說了。
張文成卻沒有放過鑄錯先生,他道,
“鑄錯先生既然沒有指摘我的地方了,我倒要指摘鑄錯先生一件事。”
綠毛銅人不屑道,
“可笑。區區凡人,也配向金丹指指點點?”
張文成冷笑,
“魏崢嶸還沒有死嗎?”
鑄錯先生的綠毛顫動,但他沒有還口。
“我們本來該把精力花在如何接管魏國上,花在如何收買和置換魏國各地的封君、太守、將軍。但因為先生的失手,魏崢嶸非但沒有死,而且每一天勢力都在增長,我們不得不姑息魏國的封君、太守、將軍,默許他們自行其是。鑄錯先生,已經半個月過去了,魏崢嶸還沒有死嗎!”
張文成的每個字都刺在鑄錯先生的心口,區區凡人的語言卻賽過了扎傷金丹的神兵。
鑄錯先生怒吼起來,人騰起在空中。
“好。很好。現在我就去大梁的金吾軍大營,把那里的軍隊全部殺光。殺到魏崢嶸出來,再把他挫骨揚灰,送給你看!”
“胡鬧!”
知翁道。他的聲音像大鐘一樣震蕩,止住了鑄錯先生的妄動。
知翁斥道,“魏國的軍隊也是我們要繼承的寶貴財產。不值得為魏崢嶸毀了魏國的禁軍。”
知翁遺憾地望向罩住魏王的紫電帷幕,道,
“張公子,從本心論,我甚至嫉妒魏崢嶸的道術資質,西河會的歷史上都沒有出現過這一等天才。如果他不是魏家的血脈,九老都會不分門戶,將一切神通傾囊授他。上次他能脫身,不止是鑄錯先生的失算,是我們九老都低估了他的本領。可惜,魏崢嶸是魏王的血脈,我們和他之間無法共存,非死即活。但現在的魏崢嶸依然是一只雛鳳,不是可以藐視金丹的怪物。西河會的年輕才俊齊心,依舊可以誅殺他。我們有了另外的安排,把殺死魏崢嶸作為門中才俊參加道門試煉前的一次寶貴歷練。”
知翁注視張文成,“張公子,現在是西河會召集六大煉氣士英杰進入大梁的時候了。”
他轉向九雕像的又一座,那一座雕像的眉間是一枚乳白的鴿子蛋。
知翁道,“丁公,讓他們進來。”
隨著那尊雕像發出的鶴唳,五團光華如風一般穿入了寢宮之中,逐次化成了虛實之間的形象。
他們的本體還在大梁城各處,神念卻被引導入寢宮之中,幻出本人的形象。
五人向知翁和鑄錯生頂禮跪拜。
鑄錯生語帶慍聲,
“澹臺明滅不是先一步來大梁了嗎,他來到的最早,為什么到的最遲!”
五弟子面面相覷,各自疑惑。
張文成也道,“今日我和澹臺小弟還同游大梁,他這一耽誤好生奇怪。”他望向了知翁。
知翁默然,掐指計算,忽然面色黯淡,向鑄錯先生點了點頭。
鑄錯先生哇地大叫一聲,“誰殺了他!是魏崢嶸嗎?是魏崢嶸嗎!”
下面的五弟子戰戰兢兢,不敢望他一眼。
丁公的雕像傳來他慢條斯理的聲音,“澹臺明滅是常住煉氣士,即便身死,魂魄依然游蕩在世間,七日之內不會散化。倘若是今天出的意外,知翁還能設法挽回。”
“知翁,請引魂鐘一用!”
鑄錯先生向知翁深深一揖。
知翁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枚烏光小銅鐘,念誦咒文,搖擺小鐘,
“魂魄離散,今兮歸來。急急如律令!”
不知何處,一股黑風向大梁宮城吹來。宮門緊閉,那黑風入之不得。凄厲的嬰兒啼哭回蕩在殿中人的心頭,“宮禁有符陣,弟子魂魄入不得。”
鑄錯先生像鬼魂似地飄出,望空一抓,將宮墻外的黑風攥在手心,降回寢宮。黑風漸熄,顯出澹臺明滅的形象。
其他五位弟子生機盎然,獨他一人軀殼盡毀,光華如風中之燭,已經成了鬼物。
張文成面色如常,心中震怖。沒想到,西河會的金丹一強至斯,竟可隨意出入幽冥,拘魂索魄。
澹臺明滅的鬼魂向鑄錯先生五體投地,“師尊,為我報仇!”
鑄錯先生道,“魏崢嶸暗殺了你?”
“不是魏崢嶸,是……”澹臺明滅吞吞吐吐道。
“恥辱!”
鑄錯先生扇了澹臺明滅鬼魂一個巴掌。
這巴掌下去,澹臺明滅的鬼魂像千滴水珠那樣四散,頃刻,又聚攏在一起,只是更加的稀薄。五弟子心中皆是嗤笑。
知翁止住了鑄錯先生,溫聲道,“能殺澹臺明滅之人,縱然不是魏崢嶸,在煉氣士中也是非同小可了。”
澹臺明滅接口道,“知翁說的不錯,依弟子之見,那人的神通還在魏崢嶸之上……”
不但張文成,連九座雕像都一時啞然。
張文成道,“魏國的一切年輕煉氣士我都了然于胸,不可能有勝過魏崢嶸之人。魏崢嶸是什么時候說動了駐守四邊的圓滿煉氣士入大梁城?”
知翁道,“我觀澹臺明滅魂氣蕭索,心膽俱裂,說不清話語。待我徑直搜檢他的魂魄,看當時的情景便是。”
他一指澹臺明滅的魂魄,魂魄打了個冷戰,知翁的神念進入澹臺明滅魂魄的心中,他與韓英姿身神的一戰全涌入知翁的心頭。
知翁長嘆一聲,雙目涌動光華。九雕像后的金丹都用各自天眼看知翁的瞳中景,他們也旁觀了澹臺明滅記憶中與韓英姿的一戰。
鑄錯先生怪叫,“便是這人!讓我殺死魏崢嶸功敗垂成!”
澹臺明滅駭無人色道,“難道,他連師尊都打敗了?”
鑄錯先生忙道,“這小賊哪有什么真實本領,不過依仗了一口不知何處來的神兵,不在我們西河會的算中。”
“他是何方人物?”
其余八尊雕像齊齊問道。韓英姿不知道,此時他已經成為了西河九老皆欲殺的目標。
知翁搖首,“你們的道行還沒有圓滿,天眼還不能洞察澹臺明滅的記憶。殺死澹臺明滅的并非那人本尊,而是他的法寶替身,一具機關銅人。”
只有知翁的天眼看穿了畫皮之下的真相。
他的手指點向張文成的眉心,“你認得他嗎?”
張文成的凡眼看不見知翁的瞳中異象,知翁徑直把他從澹臺明滅魂魄中搜來的情景傳遞到張文成的心頭。
張文成打了個激靈,然后他也全看到了。
張文成不假思索道,“韓英姿,墨子會新晉墨者,初習煉氣士,韓夫人之子。”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韓英姿本人的面目,但從墨子會埋伏的眼線,張文成早掌握了韓英姿的大概情形,自然,是表面上的情形。
鑄錯先生問,“韓夫人是誰?”
張文成心中鄙夷,真是一味在山中修煉的老怪物,居然連韓夫人這等人物都不知道。
他道,“魏國曾經最好的工匠,天下無數名劍俠求她鑄造過神兵利器。”
鑄錯先生疑惑,“她不是金丹,怎么能鑄造出壞我法寶的神兵?”
張文成冷笑,“也不知道幸還是不幸,韓夫人死得很早,我們不能問她本人,她到底是不是金丹。”
知翁的面色凝重起來,他向八雕像道,“那機關銅人不普通,也是一件法寶。”
八老無語。
人間的墨者無論有多么鬼斧神工的技藝,至多只能鑄造出上品的法器,而無法祭煉出法寶。即便他們擁有來自道門洞天的材料和配方,也絕無可能——一件法寶需要融入金丹的分神,還需要遠超出凡人生命的光陰打磨。一旦煉成,就有破軍破城、移山倒海的大威力。
九老的每一件法寶都超過了百年的祭煉時間。這個不滿半百就離開人世的韓夫人怎么可能祭煉出一件法寶?
丁公的聲音響起,“諸位,韓夫人已經死了,韓英姿害死了我們西河會的弟子,他本人又十分弱小,并沒有德行擁有這件法寶。我以為,在除去魏崢嶸之外,可以分遣西河會的五位英杰從韓英姿手中取回那件機關銅人的法寶,還有那把匕首神兵。這也算是我們給西河會五英杰的附加題目。一旦取回韓英姿手上的法寶,也可以增強他們通過道門試煉的力量。”
張文成支頤不語。他只在字面上讀過韓英姿的情報,全沒有當成一回事,看來是自己失算了。而這群西河會的金丹,對那法寶的覬覦幾乎無法掩飾,似乎比他們對魏國的興趣還要強烈,甚至還要從誅殺魏崢嶸的人手里抽調力量。他的心頭略有一些失望。
不過,張文成旋即恢復了常態。不正是這些金丹不明世事,他才成為西河會難以拋棄的左膀右臂嗎?
他向知翁道,“既然知道了韓英姿的底細。遣一兩個得意可靠的弟子暗殺奪寶就是,不要耽誤了正事。”
五英杰弟子各個按奈不住,想要自告奮勇地搶下這樁宰肥羊的好差事,只是礙于各自的師尊沒有表態,不好站出來。
知翁點首,點了五人中一人的名字,“駱風。你去找到韓英姿,讓韓英姿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奪走韓英姿的全部法寶。”
鑄錯先生叫嚷,“駱風是五英杰之首,對付魏崢嶸的主力,怎么可以輕動!”
丁公不言。駱風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駱風得到韓夫人的法寶,自然就是丁公得到了韓夫人的法寶。
知翁當然曉得,鑄錯先生不是為了誅殺魏崢嶸的事情著想,而是眼熱丁公一派占了便宜。
“駱風謹慎穩妥,道術也適合不知不覺除去對手。丁公守衛東宮,牢牢控制了王后和太子,沒有絲毫紕漏。這也是西河會對他們師徒的犒賞。”
知翁道。
鑄錯先生無詞。丁公沒有紕漏,鑄錯先生卻有殺魏崢嶸失手的過失。駱風謹慎,澹臺明滅卻糊涂地喪在韓英姿那個小崽子手上。
其他六老都沒有親臨大梁,無法給自己的弟子撐腰。
駱風領命。
知翁道,“既然沒有異議,都散了吧。”
鑄錯先生向知翁一揖,“澹臺明滅的魂魄即將散去,還請知翁助他還陽。”
知翁道,“澹臺心性不佳,神通尚不宜修煉,更不要說參加道門試煉了。今生就算了。入輪回吧。”
澹臺明滅的魂魄搖搖欲墜。
鑄錯先生道,“澹臺才十五歲,請知翁給他一次機會。”
知翁沉吟,“也罷。看在鑄錯先生多年栽培他的心力。”
他搖動引魂鐘,將澹臺明滅的魂魄攝入鐘中保存,然后向鑄錯先生道,“至于澹臺奪舍的軀體,就勞你這個師尊費心了。”
鑄錯先生謝過,倉惶出了寢宮。
那五英杰的光華也四散而去。
鑄錯先生的心中無明火仍是難平。他躡在一團光華之后,拐入一條宮城中的深巷,那光華顯出面目,是五英杰中的另一人,鑄錯先生的另一個弟子,東方一唱。
“師尊有何吩咐?”東方一唱的神念叩拜。
“韓賊殺你師弟,我做師尊的本當為他復仇。可我欠了知翁為你師弟保存魂魄的人情,無法親自出手。你去找到韓賊,殺人奪寶。”
東方一唱疑惑,“可知翁已經許了駱風。”
鑄錯先生惱道,“到底誰是你師尊!不拿到韓賊的法寶,休來見我。得了韓賊的法寶,我將自己道術傾囊授你。”
東方一唱叩頭,領命而去。
鑄錯先生暗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韓英姿那東西壞了我一件法寶,害了我一個弟子的軀殼,卻引出了更厲害的法寶。天予弗取,必受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