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城
書名: 覆骨雪1:桃花艷色開作者名: 穆西本章字數: 3646字更新時間: 2020-10-29 17:42:12
貴為國師,出行卻未曾乘車,千玥兒一路跟著他出了府邸,大街上竟冷冷清清,兩側都是空蕩蕩的小攤位,卻沒有攤主。人都去哪了?今日天氣極好,無雨無風,何以這般冷清?
千玥兒頓住腳步,仰首正欲發問,一旁有兩人匆匆跑過,其中一人的聲音傳來過來:“端王爺今日啟程去寒城,不知祈福儀式還趕不趕得上,快點吧!”
她微微一僵。端王爺?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孤孤單單的背影。
“司弦為什么要去寒城?”千玥兒咬唇。
“端王爺性格桀驁,目無尊長,有違禮法,全然不顧及王上為他賜封號‘端’的良苦用心,故使其前往寒城磨礪性格,無詔不得歸來。”鐘離淡淡道。
“無詔不得歸來?!”千玥兒一驚,“那不就等同于將他發配?”一股寒意忽然自腳底鉆到心頭,他只是個孩子啊!犯了什么錯,他的父親要這般待他?
“是呀。”鐘離點頭,仿佛這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事情,“走吧,我還要為他作一場祈福儀式呢。”
千玥兒甩開了鐘離的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甩開的手,臉上竟然好像隱隱有些失落。他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樣,隨即恍然大悟“啊”了一聲,勾了勾唇:“莫非你是怪我沒有幫他?”
千玥兒瞪他。
“為何要幫他?”鐘離輕笑,“幫他,我不能得到任何好處,甚至還有激怒大王的可能,這里沒人支持他在意他,我又何必冒這個險?”
是了。鐘離和司弦沒有任何關系,他何必去管那孩子的死活?就連他答應幫她找出身世,也是因為她和赤炎山有那么點關聯吧?他和她不過是相互需要、相互利用而已。一時間種種都在腦中翻涌,千玥兒愣在原地。
“玥兒,你要一直站在這里嗎?”
“祈福儀式快要開始了,不送送他嗎?”見她回過神來,鐘離繼續道。
千玥兒無視了鐘離再次伸過來的手,昂首闊步走開。
鐘離也不惱:“哎,小美人!”
“干嘛?”
“你快到我身邊來呀。”
“為什么?”千玥兒翻了個白眼。
“因為,你方向走反了。”鐘離毫不隱藏他笑聲里的嘲諷。
……
祭臺設在城的正中央,四方形,漢白玉扶手上雕刻著精致的龍形紋飾,四角上分別立了一根乳白色石柱,祭臺的地面卻是由深黑色的石磚鋪成,巨大的石磚上刻畫著繁復的暗紅色花紋,苔痕點點。這祭臺看上去像是在什么古建筑的基礎上翻新而筑,故而顏色一明一暗,新舊對比鮮明。
祭臺的四周掛了許多彩條,顏色艷麗,與那黝黑的地面極不相稱。
不知怎么,千玥兒的心口猛地一痛。這情景竟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她搖搖頭,失笑,自己怎么可能來過這地方?
不及她深思,遠處一乘轎子已行了過來。石青色的轎簾上繡著五爪金龍,一旁有侍衛開路,轎子后面跟了幾十人,皆是一襲黑衣,面色肅穆——長途漫漫,怎能不一派嚴肅?
司弦那孩子應該在轎子里吧?
“在這兒等我吧。”鐘離慢條斯理整了整本就不亂的衣袍,一揮衣袖,走上祭臺。
他在腰間系了鈴鐺,漫長的禱告詞伴著清脆的鈴鐺聲間,鐘離提起一把銅劍在空中畫符,衣袂飄飄,滿身繡滿的桃花仿佛要片片脫落下來似的。
天忽然轉陰,風大了起來,那轎子上門簾被吹得不停翻動。
儀式已經快要結束,鐘離擱下劍,正要開口,那轎子的簾布被輕輕撩起,司弦探出了半個腦袋,眼里隱隱有些期待:“國師,父王他,來了嗎?”
鐘離微微一笑,行了禮,道:“稟王爺,大王日理萬機,未能前來。還盼您保重身子,靜心、修心,不負大王他對您的期望,得以早日歸來。”
那只撩起簾子的手一僵。
隨即收了回去。
“自當如此。”少年的聲音淡漠起來,飄散在風里。
那支隨行的隊伍已漸漸走遠了,千玥兒猶望著他們的身影,圍觀的人早已經散去,祭臺上空蕩蕩的,唯剩了滿地的彩條隨風滾動。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寒城,光是聽名字,就覺得心中生寒。
“哎呀,你與這少年不過才認識幾天,何必如此?”
“像你這種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不會懂的。”千玥兒橫了他一眼。
“其實對他而言,去寒城未必是件壞事。”鐘離悠悠然開口。
千玥兒微微一愣。
“以他現在的處境,生存已屬不易,又何談出頭之日?倒不如離開威脅他的勢力,養精蓄銳,待羽翼漸豐之時再伺機歸來。”鐘離笑道,“何況雖是環妃鼓吹皇上在先,你又怎知這孩子不是故意?他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單薄無助的,呵呵。”
千玥兒攥緊了袖子。鐘離或許沒有說錯,對司弦而言,去寒城才是最安全的做法,甚至可能……可,那孩子會對她那般溫柔地笑,奮不顧身救了她,那樣的孩子會拿自己的安全作賭注嗎?
“走吧。”鐘離仿佛沒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糊涂跟著鐘離走了好一會,卻沒有回府邸,竟不知不覺到了城門口。
“這是去哪兒?”
“美人真是壞記性呢。”鐘離勾了勾唇。
“嗯?”
“楓葉紅于二月花,美人果真不愿與我共賞?”鐘離側身,一臉無辜。
郊外古樹參天,鐘離長身而立,面若桃花。此情此景,能把整座周城的少女迷倒。
“沒有心情。”千玥兒挑眉。做出這副樣子魅惑她?她可不吃這套。
“不去?”鐘離的笑仍掛在臉上,眼里卻有涼意。
……
“……去。”千玥兒梗著脖子望他半天,默默低下頭。此人身懷異能,比較危險,還是先屈服一下吧,畢竟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嘛……呵呵……
又行了一陣,楓林已在眼前。但一路上鐘離竟閉口不語,只留給千玥兒一個背影。千玥兒心中納罕,他莫不是生氣了?
叢林深處,楓葉凄艷如血,映襯著鐘離的藍衣黑發。鐘離沒有回頭:“到了。”
“楓葉可真好看啊,哈哈……”千玥兒勉強笑起來。
忽然不知哪里來了一陣風,吹動滿林楓葉,發出嘩啦啦一片響。就在這風聲葉動聲中,鐘離轉過了身來——
仍是那張陰柔至極的面容,眼角出卻多出一朵小小的桃花來。花色甚濃,格外艷麗。
只見他腰間漆黑的頭發飛快生長起來,直拖到腳踝處,而他衣袍上所繡著的桃花竟果真紛紛脫落到地面上,散發出一股奇香。
這是?千玥兒兩眼瞪得圓圓的,腿已經發軟,想要邁步卻動彈不得。
鐘離不是人!
難怪身懷異能,原來竟是妖術!更糟糕的是,她剛剛似乎惹惱了他!
鐘離望著千玥兒,微微笑了起來,竟朝她伸手過來。
千玥兒雙腿打顫,此刻已經不能逃跑,只好兩眼一閉,心中默道:“大事不好,吾命休矣!”
然而臉上卻是一陣溫暖的觸感,是鐘離的手。千玥兒偷偷睜開眼,正對上鐘離略帶戲謔的眼神和他眼角那朵明艷的桃花。
“你怕我么?”
她怕得說不出話來。
鐘離歪了歪腦袋:“為什么要怕我呢?你看,我們才是一樣的啊。”
他輕笑,撫了撫千玥兒的臉頰。她只覺得心口一痛,下意識伸手捂住心口,一股熱流自心口迅速涌向四肢,灼得她疼痛難忍。額頭一陣發燙,忽然浮現出一個淡白色印記來,隱隱瞧上去像是水波紋。原本一身鵝黃色長裙在一陣微光之后幻化作了一襲白裙,披一條白色皮毛坎肩,腰間一條紅色腰帶上系著一塊玲瓏剔透的碧玉。
一樣?她和他一樣?千玥兒張了張口,愣愣地望著自己的裝束。
這怎么可能?豈非是天方夜譚?食指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崩裂了,鮮血汩汩流淌,濡濕了衣裙,她猶未發覺。
“咦,這是什么時候的傷?”鐘離舉起她的手,低了頭細細端詳。
千玥兒臉色蒼白,沒有答話。
“怎么不說話?”鐘離皺眉。
千玥兒忽然感覺身后癢癢的,不自覺回首看了一眼——卻見一條雪白蓬松的長尾巴在輕輕搖晃著……尾巴?尾巴!長在她身上?
“我為什么會有尾巴啊?”千玥兒一臉茫然,呈癡呆狀。
“狐貍當然有尾巴。”鐘離翻了個白眼。
……
千玥兒兩眼一黑,直挺挺栽到了鐘離懷里。
鐘離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女子,雖是面如皎月,卻盡失血色。他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我很可怕嗎?”
“可是你生來也是妖啊,不愿意也不行的。”他嗤笑。
七日了。千玥兒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就那么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唯有胸口隨著呼吸微微上下起伏,好像僅剩了一口氣似的。
四周一片漆黑,千玥兒往前踏了一步,卻一腳踩空,急速下落起來,心口墜墜的疼,她感覺自己一直在下落,仿佛要落到什么地獄一般。
“阿楓,赤炎山上十里桃花,溪水環繞,豈非遠遠勝過那九重天上清冷孤寂?”一女子清脆的笑聲瞬間破除了四周的黑暗。
千玥兒也在那一瞬間踩到實地,雖是實地,但只覺得腳下松軟,仿佛隨時可能下陷。
“傻瓜,有你相伴,枯藤昏鴉也自有看頭。”
霧氣氤氳,湖上有一小舟。船頭隱隱可見坐了個紫衣女子,身旁站著的似是她的如意郎君,衣著素雅,兩人瞧著十分相稱。說來也奇,這兩人與她相隔甚遠,他們的交談聲竟如在耳邊一般清晰。
“不必花言巧語!前些日子那人說要你與他同去九重天,享那勞什子的上仙上神尊位,你怎么不肯斷然拒絕了?”
“他是我至交,說這些話本是好意,我若是嚴詞拒絕,豈非壞了我同他之間的交情?”
“哼,什么交情,我初次見他就打心底不喜歡,裝腔作勢,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卻說出那種瞎話來壞人姻緣!”那女子抱住雙手,扭過身子不瞧那男子。男子笑道:“哪里來的小心眼?他原本不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況且,我現在不是在你身邊嗎?何時要去那七重天九重天了?”
“你才小心眼呢,”那女子啐了一口,忽然話鋒一轉,“再過四日便是我生辰,你要贈我何物?”
“怎的這般心急?”那男子笑聲溫柔,“到時你自然知道。”
她在哪里見過這二人?竟如此熟悉?千玥兒探頭眺望,想看清他們的容貌,奈何距離太遠,只能大約看到輪廓。那二人正說話間,湖水忽然間翻涌起來,卷起朵朵浪花,直往千玥兒鋪天蓋地襲來。她拔腿欲跑,卻不能動彈,只覺得腳下松軟異常,竟然抬不起腿。意識混沌之間,她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怎么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