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沒錯！”她重重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鐘離說話時嘴角好像控制不住似的上揚。

“既然如此，也只好由得你了。既然要拿，就多拿點吧，備足干糧的事情就全拜托美人了。”他伸手撫她臉頰，“對啦，明日早晨出發，可別睡過了。”眼角眉梢之中皆是脈脈深情，配上這一張俊俏的臉蛋，休說是凡間女子，便是九天之上的仙女，恐怕也要為之傾倒。

千玥兒送他離開，待看他不見了蹤影方收回目光，這才口中嘖嘖嘆道：“這桃花妖，成天美人美人叫得倒高興了，也不見他說幫我拿上這些吃食，果然是個只會動嘴皮子的。”嘴里嘟囔不休，一邊麻利地收拾著剛才弄亂的行囊。

“啊呀呀，我就說玉佩哪里去了，原來果真掉在了這里。”一個夸張的聲音陰惻惻響了起來，驚得千玥兒后背直發涼，脖子頓時僵硬了起來，苦著一張臉轉過身來。

只見鐘離掌心中托著一塊玉佩，恰是他平日掛在腰間的那塊：“幸而是掉在這里，否則我可沒法尋到。”千玥兒愣愣望著鐘離，剛才她背后說他，此刻雖不見他有絲毫惱怒之色，然而他那滿面的笑和眼底那一絲戲謔，反倒是讓她心下忐忑。

“這次我可真的走了，明日見。”鐘離仔細將玉佩系好，道。

鐘離走了半刻，千玥兒仍不敢作聲，只好在肚中暗暗罵他。這個老妖怪，滿肚子的狡詐，她怎沒想到他會躲在這偷聽？他喜怒無常，她又罵了他，萬一哪日他一不高興就把她給殺了……等查出身世，她一定得逃得遠遠的。

出發的這一日，風和日麗，天氣出奇的溫暖，一反秋日的蕭索寒涼。

千玥兒斜眼看向邊上的兩人，一個是有著傾世容顏的桃花妖，一個是溫潤如玉的修行者，加上一個糊里糊涂變成了狐妖的她，這組合真是怪怪奇奇。不過問題是，這二人雙手皆是空空如也，背在身后一副瀟灑狀，而她卻揣著大包小包，模樣頗有些狼狽，這未免太不公平——

千玥兒不滿道：“你們怎么什么行李也不帶？難不成你們當妖怪當修行者的，都不吃不喝嗎？”

林云輕將她這一身行囊細細打量一番，眼里竟染上些笑意：“千姑娘，你不需要帶這么多東西的，我們——”

鐘離微微一笑，打斷了他：“云輕，這你就不懂了，玥兒她這叫有備無患，乃未雨綢繆之舉。依此看來，你我思慮遠不及她深遠的。”

“是呢，姑娘思慮縝密，在下自愧弗如。”林云輕一愣，點了點頭，臉上居然顯出幾分慚愧之色來。真不知道鐘離往日里是怎么誆林云輕的，他居然信了鐘離的鬼話。

“哪里哪里。”千玥兒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心底卻有些摸不著頭腦，林云輕為什么說不用帶東西？抬眼看鐘離，只見他眼底含笑，滿面愉悅。跟她眼神對視上，便微微點了點頭。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頭，卻又說不上來。

一路上招惹了不少目光，或是女子向鐘離與林云輕投來的羞澀眼神，或是男子見到千玥兒時難以遮掩的驚嘆之意。鐘離非但不收斂，反而時不時拋出個微笑，叫那些女子們心神蕩漾，千玥兒瞪他幾眼，他只當沒有看見，只叫她恨得牙癢癢。而那林云輕是心思極定之人，任憑那些女子的眼神如何熱烈，他只目視前方。唯獨千玥兒受不了了，被人盯著只覺得毛骨悚然，幾番要求之下，鐘離才答應雇了輛馬車，上馬車之前，還故作姿態地向那些女子們揮了揮手，惹得她們一個個全都腮邊飛紅。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著。千玥兒坐在一邊，黑著臉看向鐘離。鐘離輕笑道：“咦，小美人兒，你這般看著我，所為何事？”千玥兒橫了他一眼，沒有作聲。鐘離也不惱，忽然低低地驚呼了一聲：“莫非剛才我多瞧了那些女子幾眼，你便生氣了？”

“才不是呢，你可別自作多情了。”千玥兒下意識地反駁，臉上忽然有些火辣辣的。

“原來不是啊。”鐘離幽幽嘆了口氣，臉上浮出幾分失望之色。但他平日總這樣惺惺作態，此刻千玥兒終歸辨不出這失望是真是假。

林云輕坐在鐘離旁邊，雙目微閉，似是在閉目養神，對他們的言談并不在意。千玥兒挑開窗簾向外看了一眼，原來已經出了周城了，不遠處有一片楓林，猶如紅霞燃燒，讓人由心底生出股暖意來，定睛一看，這正是當日鐘離在她面前顯露身份那一日所在的楓林。馬車一路前行，那楓林大得超乎她的想象，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這楓林仍不見盡頭，看來今夜要在此過夜了。林云輕忽然問起那馬夫：“這里到了這楓林的中心了吧？”

“是是是，再走半個時辰便有一處客棧，不過環境略差些，得委屈您三位一夜了。”那馬夫因薪酬給得極多，回答問題時也格外殷勤些。

“無妨。”林云輕轉頭，見鐘離微微頷首，便道：“在此停車吧。”

“怎么了，幾位？”那馬夫疑惑道。

“我們現在就要下車。你不必擔心，該付給你的酬勞，一分不少。”林云輕拱手。

“下車？您幾位莫要說笑啊，這荒郊野外的，我可不敢隨隨便便把你們丟在這里啊。”

千玥兒皺眉看向對面二人，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鐘離只是笑道：“讓你停便停，哪里來這么多廢話？”

那馬夫雖然心中百般不解，仍是勒住韁繩停下了馬車。林云輕先下了車，隨即鐘離也跳下了車，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轉身向千玥兒伸出手來。“做什么？”千玥兒道。“馬車這樣高，恐摔了美人，特來相扶。”鐘離笑起來，滿面溫柔，讓人有些目眩神迷。千玥兒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早先我背著這么多包袱，倒不見你幫忙。”

見三人真的下了車，那馬夫急了，忙道：“您三位到底什么意思啊？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哪有在這里下車的道理，你們出了什么閃失，小人可是萬萬擔待不起的啊。”

鐘離從袖子里掏出一張銀票來：“你不用追問，只管駕車離去便是，這是加給你的薪酬。”那馬夫見了真金白銀，面上露出歡喜神色來，忙不迭接了銀票，低頭細細查看。“另外，此事不要聲張，知道嗎？若被別人曉得了，我可是找得到你的。”鐘離面上是他慣有的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中卻有些寒意。“是是是。”那馬夫點頭如搗蒜，神色忽然一僵，竟隱隱有幾分懼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嘴里連聲說：“您幾位自便，小的這就走。”

那馬夫將銀票揣入懷中，輕拍了一下，便匆匆上馬，驅車漸行漸遠，看著是朝原先的方向，估計是準備到他說的那家客棧過夜。千玥兒看得納悶，忍不住開口詢問：“那人為什么突然這么害怕？我們看起來像壞人？還有我們為什么要現在下車？難不成今晚在這里過夜？”

“美人哪，你這一連串的問題可叫我怎么回答？”鐘離輕輕揉了揉耳朵，裝出一副頭疼的模樣，慢吞吞地盤腿坐下，對地上的塵土仿佛毫不在意，“你自己先想一想，我再告訴你，且讓我緩緩。”

千玥兒翻了個白眼，心中忿忿，想來想去，仍是不解其意，又不肯再問鐘離，唯恐惹來嘲笑，于是便扭過頭看林云輕。不知何時他也坐了下來，好巧不巧，正對上他澄澈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道：“姑娘，我們在此處下車已然招疑，且我們出手闊綽，又要那車夫保密此事，那人必定以為我們有所圖謀，而此處已是楓林腹地，全無人煙，只怕要以為我們是殺手刺客之徒了，”林云輕無奈一笑，定睛望她，“你想一想，可是這個道理？”

千玥兒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錯，那車夫定然以為他們是亡命之徒，不殺他已是萬幸，怎能不怕？

“可我們在這里下車，難不成是有別的法子去赤炎山？總不能長了翅膀飛過去吧？”

林云輕正要回答，一旁的鐘離笑了起來，眼里滿是嘲弄：“難不成在你心中，一個妖，再加上一個半仙，連飛這么點本事都沒有嗎？”

“什么，真的飛過去？那為什么——”話說了一半，千玥兒忽然反應過來，既然要飛過去，自然要避開人煙旺盛的地方，因此他們便驅車到這楓林腹地之處，方便行事。鐘離見她神色，知道她已然明白，輕笑道：“看來傻狐貍也不算那么笨嘛。”

千玥兒忽然眉頭一皺，怒沖沖看他一眼：“既然如此，那我為什么還要帶這么多東西在路上？怪不得你們都兩手空空。你昨天為什么不提醒我，是存心今天看我的笑話吧。”

鐘離打了個哈哈，忍不住笑了起來：“美人這般殷切地打點行李，我實在不忍心阻攔……”他雙手一攤，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來。

林云輕看到他們二人如此，也忍不住微笑：“姑娘，你不必與他置氣，他從來都這樣愛捉弄人。”他頓了頓，又道，“我們本可以從鐘離兄的府邸直接出去，不過前夜，我們發覺似有一股不凡之氣由東面而來，一時無法查探清楚，恐是沖著我們來的，為了穩妥起見，我們決定先到這里再行打算。”

千玥兒點了點頭，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淡淡的擔憂，這所謂的不凡之氣究竟是什么呢，竟讓他們都如此忌憚？但多想無益，連鐘林二人都不清楚來頭，她是更不會知道了的。想到這里，她無意間瞟了鐘離一眼，卻見他唇角下彎，眼底隱隱透出凝重之意，似乎沒有發覺她在看他。千玥兒甚少見到他這樣，不由得心中突地一下，有些不安。

“鐘離。”林云輕忽道，眉頭緊皺，“你也感覺到了？”

“嗯。”

千玥兒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們倆，感覺到什么？她心底暗暗不服，也閉上眼睛試著感受一番，心底靜了下來，便覺四周的一切都靜了許多，連細微的風聲都能夠捕捉得到。但她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平凡，一切就像一個平靜的夜晚。

但他們二人的表現又充分表明這一切絕非表面那樣平靜。

正憂慮間，鐘林二人一下子都站了起來，衣服依然干凈如新，地上的泥土居然沒有蹭上一點。千玥兒嚇了一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你們到底感覺到什么了？是不是有……危險？”

“美人兒，你害怕了？”

“嗯，還好，還好，只是一點點……”千玥兒強自鎮定。

鐘離看向她，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他還是感覺到她在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害怕，她的臉色也有些發白。鐘離臉上的線條忽然間柔和了起來，眼底的凝重頓時消散了，只放慢了語速說道：“別擔心，我們去查看一下便知，你在這里等我。”他難得地沒有嘲笑她，而是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來，而這笑容不同于他往日那副似笑非笑的做派，倒像是極真誠的。千玥兒這才略略安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