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憂一邁入府門,正巧看見管家低頭快走,行色匆匆,似乎著急出府。
他剛從府外回來,知道外面亂糟糟的,便有些心生好奇。
所以,他擋在了管家身前,笑問:
“管家這是要出去干嘛?”
本來管家正愁眉苦臉,心中焦急不已。
突然,他眼前多了個蟒紋短靴,抬頭一看。
發現原來是小王爺阻在他身前,吃驚之余連忙答道:
“回小王爺,夫人命我去買龍須菜。
可...可,這隆冬時節,又是人心大亂,我上哪能買到啊!”
吐完苦水,他哭喪著個臉,連連搖頭。
王憂聞言眉頭一皺:
“龍須菜?”
這個菜他倒是熟悉得很,他以前最愛吃的就是雞絲炒龍須。
菜倒也常見,不過屬于野菜一類。
但是現在冰天雪地的,并不是龍須菜生長的時候。
“我娘為啥要你去買這個菜?”
管家聽見小王爺問這話,抬手扶額,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夫人說今天是少爺生辰,她想親手下廚做一道鳳絲龍須...可...”
且不談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就算是盛夏時分,龍須菜生長在城郊山中,也得有人去挖吧。
可現在城中人心惶惶,百姓自己都生死未卜,誰還有閑心去挖這道菜?
就算讓他自己去挖,哪怕把城外山野土坡翻了個遍,能否翻出這龍須菜也是未知。
王憂沉吟了會,知道這事確實難做,便寬慰他:
“你就在府中呆著吧,我去跟娘說。”
管家一聽這話,如蒙大赦,撲通跪地,連連叩首道:
“多謝小王爺,多謝小王爺!”
他能不高興嗎?
這活難度好比讓公雞下蛋,讓鐵樹開花。
見到管家這開心模樣,王憂笑著攙起了他:
“沒事,你自己忙去吧。
千萬別做磕頭蟲。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條脊?!?
扶起他后,王憂就不再管他,自己往著內府中去了。
留下身后的侍衛,和呆愣在原地喃喃自語的管家:
“人...活一條脊?”
漸漸地,他眼中現出明悟之色,轉過身去,朝著王憂的小小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朗聲道:
“謝王爺!”
一眾侍衛們,見小王爺已回到內府,便不再跟隨,各自散到府中府外,駐防去了。
只有老許站在原地未動。
他走到管家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余,什么是人活一條脊?少爺說話文縐縐的,俺也沒聽明白。”
余管家側過頭,瞪了他一眼:
“你啊!
白白跟了老爺二十年,就學會一身殺人本領,半點謀略沒學到!”
這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老許定得跟他急眼。
不過老余在他眼中,那可是有本事的人。
在王府當管家可不容易,可老余一當,就是二十多年!能是俗人?
老許絲毫不在意,摸了摸后腦勺,樂呵呵說道:
“你就別賣關子了,老余,快跟俺講講?!?
被他叨擾得有些煩,余管家一撫胡須:
“少爺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人,要活得有人樣!”
“人...要活得有人樣?”
老許一聽這話,喃喃重復了一次,他突然想起:
之前小王爺在木王府前,那幾名守衛的越禮舉動,若是擱在城中的任一紈绔子弟身上,肯定就要大發雷霆,指揮他們強沖府上了,可小王爺沒有!
原來,對他們這種粗鄙之人,小王爺也是尊重的!
一念至此,他心中淌過一陣熱流。
他也學著余管家的樣子,朝著小王爺的背影,遙遙作揖。
王憂一進到內府,就有一名秀麗侍女走上前來,對著他施了個萬福:
“少爺,夫人正在廚房炒菜,讓您在殿內等候就行?!?
他點了點頭,卻沒有往前方大殿走,問道:
“廚房在哪?”
侍女奇怪地皺了皺眉,沒有馬上回答。
而是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指向北面:
“就在那兒,少爺是要...?”
不等她說完,王憂直接就邁著步子,朝著廚房去了。
留下侍女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少爺...”
一進到廚房,王憂就聞到一陣香氣撲鼻,像極了以前他媽做飯的味道。
廚房灶旁,一個秀麗身影,正在灶旁不斷翻動著鍋鏟。
一名侍女則是時不時拉動風箱,在往灶中添枝加柴...
王憂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思緒一下就飄回之前。
以前母親也是在廚房中忙忙碌碌,不時對著外面碎碎念念:
“王憂,先別做作業了,趕緊把桌子一擦,準備吃飯了!”
“王墨,趕緊喊你爸吃飯!”
時光荏苒,物非人是...
聽見兒子叫喊,江柔回過頭,看見他愣愣地站在門邊:
“趕緊把門關上,先進來吧,外面涼!”
不是讓你在殿中等著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王憂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到灶邊,輕輕拍了拍侍女肩膀:
“你出去吧,我來!”
侍女一聽這話,驚恐地看了看他,又求救似的轉頭看向夫人...
她哪敢直接給小王爺干這活?
江柔笑著點了點頭:
“他來就他來吧,你先出去吧?!?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著:這孩子,真懂事。
侍女急忙走了出去,臨出去趕緊關上了門。
一到外面,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飽滿的胸口,十分納悶。
怎么這種粗活,小王爺還搶著干呢?
王憂一邊生澀地拉著風箱,一邊加柴:
“老媽?今天吃啥?”
他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這種灶臺,覺得新奇不已。
這話聽得江柔忍不住秀眉蹙起,微微不悅:
“叫娘!”
女子最不喜“老”字。
就算是從兒子口中說出,那也不行!
她這才回答道:
“都是你愛吃的,青椒炒肉,蘿卜炒肉,清蒸鱸魚...”
說來奇怪,他這兒子自打出生以來,雖然呆呆愣愣,但吃飯只吃尋常百姓家的飯菜,其余的無論是鮑魚熊掌,燕窩魚翅,他連聞都不聞。
只要是常見的菜,倒是胡吃海喝一大碗。
所以王府中大都只是做些尋常菜色。
王憂說起早前的見聞,心中有些疑惑:
“老...娘!為什么街上的人,連銀子都不要了?”
廚房中灶火交映,暖洋洋的,讓他十分放松,嘮嗑起家常。
他娘一臉見多怪的神情,瞥了他一眼:
“金銀能填肚子嗎?你早上吃飯用什么結的賬知道嗎?”
這話倒是讓他想起來了,先前是用白面結賬的!
當時他也沒細問,現在想來確實很新奇:
“為什么用白面結賬?”
江柔翻動著手中的鐵鏟,鍋中肉香四溢:
“你要是只能活三個月,你還有心情干活嗎?”
這話聽得王憂心中一嘆:
哎....
原來是因為懸空寺那人
正當他沉思之際...
突然,門外響起他爹嘹亮的聲音:
“哈哈哈,聽說你們娘倆在廚房做飯?”
人雖未至,話已傳到。
“咯吱”
廚房門被打開,蟒袍大漢裹挾一陣寒風,進了廚房。
“嗯!真香!”
王毅武瞅見了兒子正在拉風箱,嘴巴笑得都合不攏:
“憂兒有心了!”
說話之時,他走到灶邊,手指忍不住伸向臺上熱氣騰騰的菜。
他夾起一塊肉絲,迫不及待地就放進了嘴中。
“哦嚯嚯!...燙,嗯...真香!”
王憂無可奈何地提醒道:
“爸,先洗手!”
哪有這樣的,還沒開飯呢,就自己先開吃了。
江柔一聽這話,又忍不住了,糾正了他:
“叫爹!”
這孩子,哪里的口音?
叫媽還算正常,呀呀學音便是這樣。
可叫爸只有外鄉人才會這樣,他是跟誰學的?
正在炒菜的她,轉頭看向丈夫:
“他爹,今日朝會如何?”
王毅武本來正在往灶中加柴,一聽這話,手中一頓:
“還不是老樣子,皇上幾番讓我催促百姓們快速離城,
然后在城中大量囤積強弓勁弩,火石炸藥?!?
說話間,他神色變得冷淡下來,沉沉一嘆:
“哎...”
我已下令集結了三百萬甲士,下個月便從各地開拔...”
見到父親這般神情,王憂不由得問道:
“何日前往東郊動手?”
他從只言片語間,就猜測到集結了這么多人,定是要與天外之人死磕到底了。
王毅武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兒子:
“你是怎么知道不是在東郊駐扎?”
自己并沒有說甲士駐扎在何地啊,兒子是從何推斷的?
王憂拉動風箱動作不停,理所當然:
“猜的啊,肯定不能駐在東郊啊。
那樣豈不是在那魔人眼皮底下動作?所以只有可能是駐扎在西郊!”
說話間,他這才看見父親身后有個“面”字陶罐。
既然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決定來點特別的。
王憂站起身來,推著他爹坐到灶旁:
“爸...爹!你來看灶,我去和面!”
喊“爸”之時,他余光察覺母親目光掃過,身體發寒,連忙改了口。
王毅武一聽這話,瞪大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個桃子。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兒子:
“和...和面?”
江柔也驚得停下手中鏟子,鍋里立刻冒出陣陣青煙。
“滋滋滋”
見狀,王憂向鍋里昂了昂下巴,提醒:
“糊了!”
說完他也顧不上父母吃驚的樣子,轉過身去。
身后立刻傳來他媽的驚呼:
“糟了...我的青椒肉絲...”
王憂走到桌前,拿起一個大碗,從陶罐中舀出兩碗面粉。
接著,倒在光潔的案板,用手扒拉成一個火山狀,再撿起三枚雞蛋,打入其中,開始揉搓起了面團。
面團在他手中隨意揉捏變形,沒一會就變得柔韌勁道。
他將揉捏好的面團,放入青花瓷碗中,再拿起一個干凈的抹布往上一蓋。
和江柔看著兒子嫻熟的動作,人都傻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想法出奇的一致:
這動作是跟誰學的?這般熟練,跟個老師傅似的。
王憂活好面,回過頭來,發現父母都一臉呆愣地看著他:
“你們怎么都是這神情?”
王毅武率先回過神來,走上前仔細打量他:
“孟秀才果然了得,說你天賦異稟,你他娘還真是天賦異稟?!?
江柔則在不停地翻炒鍋中,盛出一碗焦糊的青椒肉絲。
她心中自豪不已,也不看看是誰的種,驕傲道:
“這叫十年磨一劍,出鞘如龍吟!”
王憂也不做解釋,解釋也解釋不清。
趁著醒面的功夫,他跟父母撈起了家常...
廚房中,暖氣融融,火光溫馨。
小半個鐘頭過后,面估計醒得差不多,鍋中燒的水也快沸騰...
王憂趕忙將面團分成一些小團,然后用細嫩小手將面團按平,再搓成條狀,雙手往外一扯,往案板上一摔,如此往復幾回,面條就變得細細長長。
等他將所有面條扯好以后,輕飄飄地往鍋中一丟,面條頓時就跟羽毛浮在水面似的,轉眼就浮了上來。
見面條熟透,他就將青菜葉子,油鹽醬醋,還有一碟肉絲,統統往鍋中一倒。
一鍋香噴噴的手工面條,就完成了。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嫻熟無比。
他爹娘驚得嘴巴微張,目光直直...
神了!
誰都不會想到,堂堂武安王府,今日竟然在廚房中用飯。
王毅武急不可耐地挑起一筷子面條,立刻就聞到撲鼻而來的鮮香氣息。
他吹了吹,一下嗦入嘴中,面條勁道卻不沾牙,面湯清爽而不清淡。
他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好!”
看著兒子的眼中,竟泛起了淚光...
在裊裊炊煙的廚房中。
在冰天雪地的赤炎國里。
一家人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