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坐在對面，細品香茗的白袍圣者，一斟一飲之間，合乎天人造化；一收一放之處，盡顯自然和諧，那種無上逍遙的意境，哪怕有神國意志的加持，沐楊還是覺得錯不開視線。

極其突兀地，沐楊的心中誕生了一個想法：離圣當初留下這枚不朽神國，恐怕壓根就不是想讓后輩持之與敵爭斗，僅僅是為了此刻，提供了一個能讓沐楊與白袍圣者同桌共飲的資格！

圣者不說話，沐楊也不敢造次，同樣端起茶杯細品，越品，越覺得這茶回味悠長，除卻淺顯的甜味與辣味，又有一種別樣的幽香，若有若無，令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戀人心’，不是陰世的特產，相反，你們樂宮應該對這種茶了解頗深，畢竟，它是‘離’創造的，能夠讓人品味‘感動’的寶物！”

聽著圣者的話語，沐楊心中一震，知道他口中的“離”就是祖師“離圣”，再結合這茶的滋味，一道影像在沐楊的眼前閃過——第一次前往老夫人的住處，老夫人請他喝的那碗“面湯”！

他記得，那湯中也有諸般滋味，細細品來，卻有清淡如水，相比“面湯”，“戀人心”的韻味更加濃烈，那種感覺更為明顯，但是，他們的本質是相同的，想來“面湯”就是依靠這“戀人心”調制而成！

“人心最是詭譎多變，難以捉摸，但是，有一樣東西，卻可以將它測定并改變——那就是，感動！”

白袍圣者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

“有的時候，我會羨慕你們世界的生靈，”

說話間，他看向沐楊，似乎在欣賞一幅美好的畫卷，

“你們擁有血肉構成的身體；魂魄組合的靈魂；自強不息的意志；復雜多變的情感！”

“這些，都是極為可貴的！”

“你可能不知道，”

白袍圣者輕輕扭頭，看向橋邊的廣袤星空，

“大多數的世界，都是極度荒涼而貧瘠的，他們沉淪在混沌的罡風之中，能夠偶爾得到洗禮，晉升出一點懵懂的造化，從而誕生元素的精靈；又或者一直漂流，最終在某一天，被強大的修士破壞、祭煉。”

“修行，無非就效仿天地、超脫自我、領悟心靈這三條路！”

“效仿天地，需要智慧；超脫自我，必有真形；領悟心靈，重在感動！”

“智慧能夠提升，真形可以孕養，唯有感動，源于心靈，最難觸發，最需要情感的引動！這是最難的一條路，但是，只有這條路，能夠誕生橫推一世的至尊！”

“我們陰靈，身形由天地孕育，靈魂由陰氣變幻，智慧由自然賦予，雖然在前兩條路上能夠一路順暢，但是，在領悟心靈這條路上的天賦極低，也就是說，我們的世界，容易誕生強者，卻極難誕生至尊！”

“相反，你們世界的人族，生命來自父母，智慧依賴傳承，生而卑微，血肉構筑，百年壽元，與我們相比，基礎條件可謂簡陋了！”

“但是，你們天生擁有魂魄，孕育七情，在情感一路上，有著極為出色的前途，雖然在其他兩條路上的天賦不高，但也不是差到無法接受！”

“這種均衡，或許會讓你們誕生強者的幾率變小，但是，卻有機會孕育出真正的至尊！”

“我入圣境幾千年了，前兩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卻始終找不到內心深處的那一抹感動，只能品味‘離’留下的造物，見到你們這樣的生靈，又怎么會不羨慕呢？”

“哈~”

白袍圣者輕輕拍了拍頭，失笑一聲，

“你瞧我！幾千年沒有說話了，今天倒有些啰嗦！”

圣者笑著指了指腳下的白玉橋，開口問道：

“你可知道，這陣法是何人留下，又是為何而存在的？”

“不知！愿聞圣者講明！”

輕輕搖頭，沐楊心中一冷，隱約間已經有了猜測，

“嘿~何必自欺欺人？”

白袍圣者嗤笑一聲，看穿了沐楊的心思，

“這陣法，就是你們的‘離圣’親手留下的！”

“當年他三道并舉，修為通天，奈何為世界困鎖，始終難以跨出最后一步，只好遠赴星空找尋前路！”

“你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嗎？”

“或者，他真的能保證在星空找到答案，跨出最后一步？”

“你說，他出去后，有沒有想過回來呢？”

白袍圣者的話語如同鐵錘般重重砸在沐楊的心頭，如今，借助不朽神國，他也擁有了圣境的實力，世界的種種痕跡對沐楊來講已經不算模糊了，他能夠清晰地推算出地脈的變遷，也能夠明顯感知到時局的變幻。

對于沐楊來講，看穿利用地脈構建的陣法，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以他這般實力都是如此，何況當年修為能夠“橫推一世”的離圣？

或許，這個東西最初確實是信仰陰世的“邪徒”留下的，但是，既然離圣已經親自前往將其剿滅，又怎會遺落如此“明顯”的地脈陣法？

心中念頭翻涌，沐楊卻強行將其收攝。

離圣祖師留下的問題不小，誰又能保證白袍圣者的心思良善？

不過，他的話確實已經在沐楊的心中留下了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樂宮”存在的意義，歷代祖師的圣物，真的是為了“守護人類”這個目標嗎？

微微低頭，沐楊冷漠的聲音響起，

“祖師的想法，沐楊不知道，也不想猜測，只求圣者能夠告知晚輩救治葉雨的辦法！”

定定看著沐楊，白袍圣者突然撇了撇嘴，

“你這人，當真無趣！不過這次，你確實應該感謝我！”

他又指了指葉雨，

“本來，陣法啟動的瞬間，你的小女友就應該被祭獻給虛空，成為溝通兩界的橋梁。她的體質非常特殊，生與死兩種極端的屬性在她的體內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是溝通陰世最好的祭品！”

“但是，她很幸運，或者說，你們很幸運，遇到了我！”

“本來這次陣法開啟，我是無法過來的，實際上，這個陣法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也不需要過來！”

“但是，幾千年的寂寞時光，實在是太無趣了些，我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終究還是投影了一具化身，穿過兩界門，來到這里，想要觀察一下你們的世界！”

“我一過來，就發現你的小女友已經被獻祭給了虛空，開始化作這條連通兩界的白玉石橋！”

“幸好本圣修為高深，在獻祭的最后時間，保下了小女娃的形體，用陰靈本源幫她維系住存在的最后一縷氣息！否則，她早就香消玉殞了呦！”

聽聞圣者的言語，沐楊的臉色徹底變了，他終于明白了!

為何，這白玉橋總是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為何，油盡燈枯的葉雨能夠在橋上自由移動、行走！

這橋，分明就是葉雨的化身啊！

“想要這個小女娃活過來，有兩種方法：”

“第一種呢，說難不難，她的一身生命精華，都匯聚在這白玉橋之上，要不了多久陣法散去，白玉橋崩解，你收集散落的碎片，融合到她的身上，她也就活過來了！”

“但是，融合之后，她的身體和靈魂會變成什么樣子，我就不知道了！”

“而且，如果白玉橋的碎片被其他生物吸收了，她可能就要永遠缺失一部分身軀了！”

說到這，白袍圣者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當然，我這兒還有第二種方法，不但能完美解決上述的問題，還能徹底改變這個小女娃的資質，讓她擁有世間最強的體質！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可以馬上告訴你！”

白袍圣者坐在茶幾對面，微笑地看著沐楊，那笑容，是如此的純凈，

“沐楊，你會如何選擇呢？”

......

嘴角一抽，沐楊心思念轉，卻也無可奈何，以他此刻的修為，稍微上點心就能明白葉雨身體的狀況，也更驚嘆于白袍圣者凝固時間的手段，可惜，這兩個都不是他此刻淺薄的境界和貧瘠的知識能夠理解和運用的。

那么，白袍圣者這條件給出來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逼著沐楊選擇一條路！

而沐楊卻沒有退路，他不得不選！

他的面前，有兩條路：

要么，自己動手，收集白玉橋散落的碎片，雖能保證葉雨復生，但是后果難以預料；

要么，答應白袍圣者的條件，讓他出手相助，以圣者的氣量和手段，既然說了出來，肯定能做到，但是，自己恐怕又要卷入莫名的棋局之中，成為某些人的棋子或伏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旦答應了下來，必定會留下破綻！相對于白袍圣者、相對于葉雨的破綻！

這次，因為葉雨的問題，他請求了白袍圣者，下次，葉雨繼續出問題怎么辦？

妹妹、父母出問題了，又怎么辦？

沐楊知道，只要他此刻一松口，他關于“情”的破綻就會瞬間被人抓住，成為他人脅迫自己的手段！

可是，此刻不請求白袍圣者，葉雨的情況...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沐楊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水杯，圣靈級別的精神在腦海中飛速運轉。

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一枚不折不扣的“棋子”！

沐楊很清楚這一點，自從他穿越到自己的異世界同位體，這盤棋屬于他的部分就已經開始了！

他踏上修士的路，兩個月超凡，半年通神之下無敵手，是因為他天資驚世？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各種莫名的推手和助力！樂宮、精靈，那個不是難得一見的存在？怎么偏偏他就全都撞見了？

現在，他的修為，在凡世已經可以勉強縱橫了，也就有了成為正式棋子的資格！

而這，也是白袍圣者給他選擇的原因！

沐楊實力差一點，白袍圣者都不會看他一眼；沐楊的實力強一點，他自己就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了！

只有此刻，他的實力不足，自身又有些特殊，才吸引了白袍圣者的關注，給了沐楊一個成為棋子的機會！

沐楊敢肯定，只要他答應了白袍圣者，白袍圣者絕對會給出一個對沐楊來說，完成起來易如反掌的條件，然后將葉雨完美復活！而復活起來的葉雨，絕對會成為他以后的最強助力！

但是，葉雨越強，對沐楊的束縛卻是越大的，因為他欠下白袍圣者的人情就越大，你以為圣人的人情那么好欠？

只要沐楊答應了白袍圣者，他日后必然要為白袍圣者免費出手一次來償還人情！拖得越久，還得越多！沐楊十分有理由相信，白袍圣者會在沐楊成圣后，讓他幫助自己打開封印身體的白玉石棺！

但是，即使如此，自己真的能夠放棄心愛的她嗎？

“呼~”

輕吐一口氣，沐楊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側過頭，看著躺在一旁的葉雨。

她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橋上，嘴角勾起一絲恬淡的笑意，似乎是沉睡的精靈，夢到了美麗的桃源。

不自覺地，沐楊的眼神竟產生了一陣恍惚，他的瞳孔微微一縮，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也僅限于此了，除此之外，連身上的氣息，都絲毫未變！

“圣者...”沐楊輕輕轉過頭，平視淺酌香茗的白袍圣者。

“你已經做出了決定？”

白袍圣者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著沐楊，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我選擇...第一條！”

沐楊的話語擲地有聲，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的愛人，我會親手拯救她！但還是多謝圣者，為葉雨添加了一份時間封印！”

“有趣！”

沐楊的話音落下，白袍圣者的眼中，玄妙的光芒一閃而逝，沐楊毫不畏懼地與其對視。

“哈~真是太有趣了！”

輕輕拍著手，白袍圣者開心得笑了起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沐楊一圈，露出了一種見獵心喜的表情。

在這一瞬間，沐楊只覺得自己是被獵犬盯上的兔子，從白袍圣者的身上，一股莫名的危機傳來，讓他寒毛乍起，下意識繃緊身形！

白袍圣者定睛看著沐楊，沐楊的神經更是緊張了到了極點，在做出選擇的那一瞬間，他就有了與白袍圣者正面交鋒的準備，只是不曾想，白袍圣者只是依靠氣勢就能將他徹底壓制！

心思逐漸沉了下去，沐楊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逝，精神海中，血色的長槍微微調轉，他已經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哈~”

一聲輕挑的笑聲響起，場中凝滯的氣氛消散一空！卻是圣者收回了壓迫！

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是白袍圣者終究沒有選擇出手！

這對沐楊來講，算是一個頂好的消息了，如果不是必須，他真的不想和一位頂尖的圣者撕破臉皮！

“我覺得我可能開始喜歡你了，沐楊！”

重新端起茶盞，白袍圣者輕抿一口，聲音顯得十分歡快。

“看起來，你似乎有些奇怪的秘密呢！真是讓我超級好奇啊！”

“呵~”

沐楊輕笑一聲，

“圣者嚴重了！修為達到您的層面，這個世界上，能被稱為隱秘的東西，恐怕也不剩多少了吧！”

白袍圣者淡淡看了沐楊一眼，沐楊知道，他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試探！

但是出乎意料地，圣者并未理會，反倒是轉過頭看向葉雨，

“可憐的小女娃，看來你并沒有找到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伴侶啊！有些人，寧愿自己的愛人變成怪物，也不想付出一個人情，換取女友的完美重生！真不知道以后你會變成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白袍圣者搖頭“嘖嘖”兩聲，斜乜了沐楊一眼，可惜，沐楊不為所動，只是淡笑一下，躬身抱拳：

“多謝圣者出手，將葉雨身軀封印！”

“哼！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的時間封印最多能支撐一晝夜的光景，白玉橋倒塌散落的碎片數量，會遠超你的想象！你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找齊！我真的很好奇，你會選擇什么樣的方法，來填充這個瀕臨毀滅的身軀！”

白袍圣者的眼中，透漏出一種名為“有趣”的光芒，但是沐楊卻并不想為他解惑。

“這就不用圣者操心了，我樂宮自是有些無上的手段！另外，您為葉雨保全性命的恩情，沐楊也會銘記于心！恩情重大，沐楊此刻實力地位，恐怕只能來日再報了！”

說罷，沐楊又是抱拳一禮，隨后抱起一旁的葉雨，一步一步，沿白玉橋向下方走去，他將身后完全暴露在了白袍圣者的面前，不設一點防備！

白袍圣者也未出手，就是端坐在一旁，靜靜看著沐楊動作。

懷抱葉雨的沐楊逐漸走遠，看著白玉橋盡頭的小小人形，白袍圣者低下頭，看著杯中的沉浮，嘴角掀起一絲笑意，

“總有些棋子，試圖擺脫棋手的安排！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已經自暴自棄了呢？”

“有趣！有趣！沐楊，希望你能給我帶來一些真正的愉悅呢！畢竟，這幾千年，沒有了那幾個混蛋，著實太寂寞了些！”

“我還真是期待，你跳出棋局的那天呢！拼盡全力吧！留給你們的時間...可不多了！祂們..就要回來了！！！”

“那...才是盛宴的開始啊！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白袍圣者的身形逐漸模糊，最終消散！

同一時間，走到白玉橋盡頭的沐楊似有所感，猛地轉頭，正看到白袍圣者如同青煙般，化作點點金色的光芒消散！

“如此...這場貫穿了兩千年的陣法，算是結束了嗎...”

沐楊的眼中，茫然率先出現，隨即被堅毅取代，

“不對！真正的布局，恐怕才剛剛開始！”

“圣人！神靈！盡管來吧！我已經不再畏懼你們！”

“我會親眼，見證真相！沒有人，能夠阻擋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