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就好。”他含著血說話，每說一個字，血水流到云天傾臉上，她眼中蓄著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她只能看到紅色的妖嬈霧氣彌漫在容凌臉上，以及他一張一合的嘴。她聽到他說：“你沒事就好。”

“容凌……”云天傾用盡全力大喊，一把抱著他坐起身，銀絲揮灑，逼退靠近的黑衣人。“容凌，你要好好的，你還沒娶我呢，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不放過你。”眼中水滴滑落，心頭的恨化作手上的力道，她看不清前面有什么，只是憑著潛意識揮動銀絲。

一陣箭風掃過，云天傾右肩膀中箭，銀絲委地。瞬間，身體被一個力道推出，跌在旁邊的空地上，她原先所在的地方插滿箭矢。容凌單手持劍，身前被擊落的斷箭堆成小山。

“轟……咣當……”

在云天傾低頭拔箭的瞬間，響起兩聲，云天傾猛地抬頭，只見山崖邊，容凌的劍掉在地上，他的人墜落山中，很快，消融在水霧迷蒙的夜色中，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容凌……”云天傾撕心裂肺大吼，看著山崖，看著那片黑漆漆的東西。下午的時候，她怎么會以為這地方是仙境，分明是吃人的惡魔，她的容凌就被這樣的惡魔吞掉了。“容凌。”云天傾單膝跪地，眼淚滑落，“你等等我。”

“兄弟們，那男的死了，咱們殺了這女的，獎金就到手了。”黑暗中，響起一陣貪婪興奮的哄鬧。

云天傾站在懸崖邊，本想追隨容凌跳下，聽到這聲音，心頭的恨意沖向大腦，“是你們，是你們殺了他。你們，說也別想跑。”話音剛落，山崖邊的身影消失。

黑衣人群中，一道白影閃來閃去，間或有噴血的聲音，黑衣人這才知道他們處于劣勢，領頭的大喊，“兄弟們，大家圍在一起，背靠背，別讓那個女人找到機會。”

“機會，哼，早就來不及了。”幾個穿梭，云天傾氣喘吁吁半蹲在落滿箭矢的山崖邊，身后，就是容凌掉下去的地方。

她不相信容凌死了。就在幾個時辰前，容凌還答應她陪著她周游各地，他看著她，笑得那么溫柔。然后，他抱她上賀蘭山，那么強裝矯健，就像是天上搏擊長空的鷹隼，他怎么會死？她的容凌，受了那么多苦，從小在波詭云譎的宮廷中長大，躲過那么多明槍暗箭，那么多人想殺他，他都活的好好的，他怎么會死？她不信。容凌一定是騙她的。

“原來還有漏網之魚。”眼前出現一雙金絲緞底的靴子，柔軟的衣擺隨著主人走動帶起一股麝香，云天傾皺眉，抬頭，看著隱在陰影中的一張臉，勾起嘴角，“還有你。”

來人沒想到她還活著，且用一雙動物撕裂獵物的眼神看他，興趣上來，“眼神不錯。”

云天傾全身上下都是傷，疼的麻木，反而能忽略，但心底關于容凌的所有回憶齊齊涌到眼前，擠得她腦袋炸裂，但她反而感覺不到悲傷，只是平靜，平靜的如一汪死水、她聽到靈魂深處傳來一個冰冷而嗜血的聲音，“殺，殺，殺！”

云天傾聽從指示，像一個木偶，站起來，拉起銀絲，嘴角勾起笑容，僵硬地說：“殺！”

“呵呵，就憑你嗎？”

“殺——”

狂風掃過，瀑布爆出巨大的水流，云天傾一口血噴出，癱軟在地，手上的銀絲纏繞在胳膊上，滲出血痕，將銀絲染紅。她根本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剛剛交手的時候就發現了。她沖上前的時候拉出銀絲要隔斷他的喉嚨，他卻突然移位，她從沒見過那么快的速度，也從沒遇到這樣的對手。難道說，古代的輕功和內力難讓人改變那么多？

“小姑娘，還要再來嗎？”

“閉嘴。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她討厭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她云天傾從來都是橫著走的，合適淪落到被一個陌生人奚落的地步。

“真不殺我？剛才那致命的兩箭，可都是我放的，如果沒有我，你以為那群廢物能把天辰的容小王爺逼到跳崖？”

云天傾手一抖，胳膊上的銀絲縛緊。站起身，“刺啦”一下撤掉袖子，雙手攤開，兩腳分錯，頭揚起，“既然你承認了，做好死的準備吧。”

“哈哈。”

“嗡嗡……嘶嘶……吱吱……”一陣奇怪的聲響密密麻麻響起，從四面八方涌來，好像……是無數蟲子。

“妖女，你做了什么？”

“受死吧。”云天傾雙手猛力向前揮，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隨著她的手勢涌到對面人的身上。她善用毒，第一個用毒的對象就是自己，出來混的人，都會給自己留條后路，后路的結局殊途同歸，都是同歸于盡。但是，她不后悔。

“你知道你惹到什么人了嗎？你怎么敢殺了他，你怎么敢？”云天傾一步步走向前，身后，血流成河。銀絲劃破四肢，這樣才有足夠血，才有濃郁的藥味，才能吸引到毒蟲，才能殺了這個家伙。

聽著那個用悠閑憐憫語調奚落他的人凄厲嘶喊，云天傾心中升起殘忍的快意，任憑全身血流不止，哈哈大笑，“看在你馬上會死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真正的高手從來不是以一敵眾，而是群起攻之。今天你雖然死在我手里，到了地府，我仍舊不會放過你。”隨著她的笑，血流的更厲害，蟲子更加躁動。嘶喊更加劇烈。

就在云天傾以為一切將要結束，山壁四周突然出現火把的光亮。剛剛還嘶喊的人幸災樂禍的說：“你以為買你們命的人只派出瑤池仙子和我追殺你們嗎？錯！好戲才剛剛開始。”

無月的深夜，水霧彌漫的山崖，血腥彌漫了一方世界。云天傾站在山崖上，看著空無一物的山谷，回頭看到星星點點的光亮沿著山壁穿行，耳邊又響起那個人的聲音，想起他說的那個神話，私奔而出的男女，一同選擇在這個地方跳崖，看來，來到這地方，跳崖是所有有情人的宿命。

彎腿，反蹬，身體飛出……

下一刻，云天傾站在山崖上的空地，面前一群人舉著火把，恭敬跪在她面前，最前面一人帶著面具，搖曳的火光灑在他臉上，給人一種兇神惡煞的錯覺。

“蒼梧？”

“我來晚了。”

“點起艾草，不然你們都會死。”云天傾說完這句話，轟然倒地。

紅色，漫天的紅色，還有敲鑼打鼓的喧鬧聲。云天傾一睜開眼，就看到容凌站在紅色的世界，穿著紅衣，黑發束起，手中拿著紅綢，“天傾，你馬上就要嫁給我了，當我的娘子，你開心嗎？”

云天傾看著他，然后環顧一周，看清他們現在王府，周圍都是熟悉的人，萬俟兄妹，官蒼梧，李密，她身后的蘇櫻和喜娘，還有很多她認識和不認識的人……

“天傾，你為什么不說話？難道你喜歡嗎？還是說，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很喜歡你，比你想象的還要喜歡很多。”容凌面無表情，手中紅綢化作煙灰，然后，他整個人也變得淺薄，透明，消失。

云天傾心中的恐懼包圍了她，哪怕她不知道她為何會害怕。“不，不要走，容凌，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地宮深處，擺放著一張床，四周絞紗輕揚，床上女子閉著眼，額頭都是冷汗，身體抽搐，不停叫著“不，不要走，容凌，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蒼梧，加大藥量。”床邊，容顏年輕頭發盡白的女子沉聲吩咐。

“但是，公主……”戴面具的男人站在床邊，看著床上皺眉痛苦的女子問道。

“她只是被夢魘了。如果她自己不愿醒來，誰也沒辦法。”女子嘆息，“沒想到，公主竟會有次劫難，還好，我們趕到的即使。不然，真要鑄成大錯。她可是樓蘭皇室最后的血脈了。”

夢里，喜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煙灰，云天傾撿起容凌丟下的紅綢，垂下眼瞼，“容凌，你在哪兒，我在哪兒，就算是地府，我云天傾也敢闖。”

一句話說完，她突然發現這話有些耳熟，好像曾經說過。一些黑暗帶血的畫面閃過，她看到容凌站在水汽迷蒙的山崖，手持長劍，背后插著一叢叢箭矢，被一道風掃過，長劍掉地，人往后栽倒，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看著她，深沉的眼底平靜無波……

不，不是這樣的，她看到的不是這樣的。那時她低頭，抬頭看到的景象只是容凌融到漆黑的夜色中，沒有這么精細……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她為什么會看到容凌掉下去，她為什么害怕？

“不，不是。不是真的。”睡夢中的云天傾喃喃自語，滿臉都是汗。

桐笙用濕布子擦拭云天傾的額頭臉頰，再次無奈搖頭，“還要加大藥量，她一直在和自己的記憶抵抗，她本人因為不知道該相信她看到的，還是她以為的，產生很大沖突，只能通過沉睡逃避這艱難選擇。但只怕她再睡下去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怎么會這樣？不是已經用了最大的計量了？怎么還會產生沖突？”蒼梧端著藥碗，皺眉。若是她一睡不醒，這地宮存在還有何意義？難道，承認容凌死了，就那么難接受嗎？寧愿用沉睡躲避？也和桐笙一樣嘆氣，蒼梧說：“師父，不如讓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