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執子之劍(2)
- 陽謀天下
- 朱紫衣
- 3478字
- 2020-10-23 18:23:47
雪后的白石城比起下雪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原本在街市上往來的人依舊拖著滿是雪泥的鞋往來,原本半是餓死的乞丐孤兒依舊還未餓死,南邊兒大多是窩棚搭的矮房子,常有貴人在那里施粥舍米,普度眾生,一條小街橫貫那里,因為沒有人掃開路上的積雪而一片泥濘,出了南邊兒的城門,卻是諸多大大小小的莊園,從莊園牽出一條青石路,可直通西門外的白湖邊的亭臺樓閣,這里儼然成了白石城的外城,夜夜笙歌絲竹不斷,畫船可從白湖沿著白江而下直到縱貫大夏東西的大江。
在白湖邊的小道上,正上演著一副怪異的情景,一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中年男人,一個赤腳麻衣的滄桑劍客,一個手持勁弩一臉笑意的突襲者,一個中年窮書生,一個少年富公子,一個脖子上掛著血痕的年輕人,再加上一對小姐侍女,皆神色各異地望著別人。昨夜紛紛揚揚的大雪把許多道路變成了山路一般,不知不覺云子珺等人走了那么長一段路,眼下這里最是少有人蹤跡。
偷襲者是個僅僅從外貌很難分辨出年齡的人,普通的面容,普通的裝扮,唯一能讓人確切知曉的,便是這人應是個老江湖了,他的眼睛很小,讓人懷疑他是否睜著眼睛,面皮粗糙,半張臉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傷痕,最可怖的是一條疤痕從嘴角一直延伸到頸部,應是新成的傷,還泛著血色,嘴一直咧開,似笑非笑。
“這位公子的一千兩,只怕不能借給你了。”偷襲者隨意的在一棵樹下坐下,干笑道,“荊先生,你最好把劍放下,小心傷到別人,就不好了?!?
荊遠盯著他道:“你也要小心點兒?!?
“我為什么要小心?”偷襲者大笑一聲,轉過頭來看向剛剛擋在荊遠前面的云子珺,仰起頭笑說道,“剛剛嚇到你了?無妨,無妨,要不要送你一副金瘡藥,很便宜的,只要……一千兩金子!哈哈……”
云子珺正歪著頭讓靈君給他處理上口,幸好是冬天,箭頭也并不是生銹的,因此并無大礙??吹阶约憾缡芰藗?,靈君心中滿是怒氣,一聽這些話,也不顧得什么,皺著眉頭喊道:“你這人也端的刻薄,殺人還要有個規矩呢,我們好端端地在這里看雪,先是這個劍客無緣無故地借什么金子,你以為金子是天上掉下來的??!然后你又無緣無故地用弩箭對付我二哥,要不是……你說,咱們這些人是跟你有仇還是有怨,你們兩人的混賬是非,也不要拉扯上我們吧!”
云子珺原本蒼白的臉受到剛才的驚嚇后顯得更加蒼白,仿佛是懷有久病的老人,心中雖也有怒氣,面上卻是泛起一絲苦笑,示意靈君不要說了后,走到偷襲者身邊拱手道:“不知閣下是都察院的哪位大人?”
“嗯?”偷襲者倒是很驚奇云子珺能這么快猜出他的身份,都察院歷來都少有官場之外的人知曉,云子珺能猜出來,也跟云家當年跟都察院打過交道有關。
荊遠冷笑一聲,將手中的劍負在背后。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最愛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比如說殺殺人。”偷襲者頗有興趣地對云子珺說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都察院的人?”
云子珺搖頭不語。荊遠負起手,半真半假地對云子珺等人說道:“他是都察院里有名的瘋子,你們最好小心一點,被誤殺了就不好了?!?
云子珺聽了這句話,已大約猜出此人是誰,要說在近幾年的朝堂上都察院哪位地方主事的官員提起次數最多,那無疑有著“瘋狐”之稱的江淮緝捕使王歡,這個江淮都察使直屬手下兼門下走狗,最大的喜好便是孤身追蹤各個在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都留有名號的人物,行事毫無顧忌,即使是誣陷起人來也毫不手軟,曾有過為潛藏在一個土匪窩里而殺光長城下半個村子的記錄,當大理寺主管此案的人追查到他時,曾訊問其身為江淮緝捕使,何以到了長城,又是何人授意屠村之舉。當時王歡只冷笑一聲說道:“都察院辦案,干卿鳥事!”
后來還是身在京城的都察院都察使白吟大人親自將他給保下來,為此,王歡的官職也由江淮緝捕使變成了緝捕副使。
王歡此時出現在這里,自然與以殺手為生的荊遠關系密切,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云子珺等人可以介入的,當下云子珺便已換了副臉色,鄭重道:“既然是都察院的大人在此辦案,我等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著,云子珺已然示意眾人離開。
荊遠手上有一支弩箭,原本深深扎在他身后的樹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他的手中,使用后鋒利的三棱箭簇依舊鋒利,云子珺剛說完告辭的話,荊遠突然身形一展襲向王歡,手中的箭簇直取王歡的眼睛,王歡躲閃時,荊遠已然刺出一劍。
云子珺從未想過一個人拔劍刺出可以達到如此的速度,幾乎只在一眨眼之間,這一劍便已到了王歡眼前,如果只是常人,只這眨眼間怕是連弩弓都拿不起來。然而,王歡卻著實是個異類,在頭腦還未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以怪異的動作躲開了飛射而來的箭簇,身體迅速向左側急退,手中的弩箭已向荊遠輕輕一點,一支弩箭飛射而出,弩箭順利地過了荊遠的長劍,卻只是劃破了荊遠披在上身的破麻衣。
王歡的臉色難看起來,因為荊遠的劍并沒有并沒有刺向自己。
荊遠的劍橫在云子珺的頸前,冷冷地看著王歡,四面的樹林里伸出幾支黝黑的箭簇來,荊遠轉過頭不屑地笑道:“你的人來得挺快的嘛,你最好叫他們小心點兒?!?
王歡慢條斯理地給弩弓上好弦,把弩箭舉起來,對著荊遠笑道:“那又怎樣,殺了你犧牲一個小小的富家子弟,值得了!這位公子,你說是吧?”
荊遠詭異地笑了笑,道:“你怎么不問問這個富家子姓甚名誰?”
王歡眉頭一皺,他不認為荊遠這種人會跟他開玩笑,忽然心中跳出一個人來,那人的本家不是到了江州安身么!王歡盯著云子珺,好似要把他用眼神撕裂一般,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你是京都云家的人?”
京都云家的人!云子珺心里一驚。
云子珺可以感覺到荊遠劍鋒上的冰寒,刺骨的感覺讓他一瞬間清醒過來,雖然不明白荊遠為什么要動手挾持自己,但聽了王歡的話,還是可以隱約猜出一二。見事情還有轉機,云子珺立刻點了點頭。
荊遠笑道:“可以住手了吧?”
王歡擺了擺手,四周的箭簇已悄悄消失不見,神色復雜地看著云子珺問道:“你跟云商將軍是什么關系?”
云家的慘淡離京已是近四年前的事,云商也成了一介無用的文官,此人卻依舊以將軍稱呼,可見與云家有些不一般瓜葛,云子珺當下心中大定,答道:“正是家父。”
“原來是云二公子?!鼻G遠和王歡都有些意外,荊遠本只猜到是云家的人,卻沒想到是本家的嫡子,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云子珺朝二人一笑,道:“天氣寒冷,眼見雪又要來了,可否讓我這妹妹和侍女先回去,二位大俠自然是不懼什么,她們身子弱,可禁不住這冷風。我聽說君子知交淡如水,二位千里迢迢冒雪于此相聚,也算是緣分,不如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荊遠道:“既如此,就請云三小姐和兩位公子回吧?!?
伯齊方才一直被周興拉著,此刻見云子珺孤身受險,豈肯先回去,推開周興朝荊遠喊道:“我要與云二哥共進退!”
云子珺沉下臉來,向伯齊喝道:“進什么退?你且回去,我自然會回來!”
周興無奈地拉住伯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聽后伯齊有些遲疑地看著云子珺。
“你們都回去!”云子珺也不廢話,順帶著示意小蠻將靈君帶回去。
……
白湖邊上道路縱橫,特別是從湖心亭往南至大大小小的莊園別邸這一地域,是郡城最繁華的地界,午后的天氣變得糟糕起來,不知不覺開始下起來米粒大小的雪粒子,云子珺受了風,不停地大聲咳嗽,荊遠坐在地上飲著烈酒,王歡不遠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也喝著酒,默不做聲地看著荊遠。
荊遠朝王歡道:“送君千里,看終須一別。王副使請回吧?!?
王歡不以為然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既不管你走路,你又何必來管我?”
到了人流之中,荊遠便可容易脫身,待荊遠與云子珺就要步入白湖臨湖的繁華小道上,一直默默被挾持的云子珺卻忽然開口問道:“你不買那把劍了么?”
荊遠身形一頓,肩頭微微顫了兩下,道:“沒用了,他已經死了?!?
“什么時候?”云子珺驚訝道。
荊遠黯然道:“與你無關!放心吧,你既然是云家的人,等進了鬧市,我自會放你走?!?
說著,荊遠加快了步伐,顯然想盡快擺脫掉身后的尾巴。
“那一千兩金子,我可以借給你!”云子珺忽然說道。
荊遠停下了腳步:“為什么?”
云子珺沉默了片刻,只是道:“記著你的承諾?!?
“你想殺一個人?”
“不是。”云子珺頓了頓,笑道:“我喜歡買一條命供自己揮霍。”
說完,云子珺悄悄從衣袖中滑出一張紙,荊遠無聲息的接過后開口道:“那把劍,還是一千兩金子?!?
“我明白。”云子珺輕聲道,“這張票據,你可以到一家叫做白云錢莊的地方取一千兩金子,放心,他們不會多嘴的。”
荊遠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與云子珺穿過一條僻靜的小路,匯入熙攘的人群里,云子珺微微一笑,荊遠輕聲說了句“多謝”后便匆匆進了一家街旁沒有名字的小客棧里,然后消失不見。
云子珺在小客棧的門口站了一會兒。
很快,王歡又出現在云子珺的視線里,他像是忽略了就在不遠處的云子珺,徑直緊跟著荊遠進了客棧。不久王歡匆匆又出了客棧,此時云子珺已經離開,王歡默默地看了客棧一眼后,冷笑一聲,也轉身離去,然后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