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皇后是一位賢良淑順的國母,在民間的聲譽一向極好。現下她擺了鳳駕至秀女宮,其后跟著一并依禮前來的梅貴妃、容瑨妃、宜妃、榮妃。
皇后為后宮主位,而這四位宮妃則分別為崇華、錦鑾、箜玉、漱慶四宮的主妃。
眾秀女落身拜下,得了皇后一聲不咸不淡的告免之后方起了身。只是皆數低首垂目,并不敢四處亂看壞了規矩。
秀女的禮儀自然有管事嬤嬤與司禮姑姑來教,皇后領著四妃前來傳授內訓,歸根結底也就是走個該走的過場形式罷了!大多是些有用沒用的告誡,臨了囑咐眾秀女銘記在心,不得違背。
大家自是唱了喏。
正這時,皇后執了勾名金冊忽有不快,召了嬤嬤近前問話:“這位小主緣何缺席?”
“這……”
我微抬眸,見嬤嬤面上似有躊躇,旋即聽她囁嚅著聲息:“這位小主,她是托病不得前來。”
“哦?”皇后眉目間浮起一層淡淡的雍容,語氣嫻雅,喜怒皆無,“什么病讓她連這等禮儀都失了?本宮今兒個,是一定要宣見她的。”不緩不急。
究竟是哪位秀女敢在這等場合下缺席?我心下好奇,目色淺淺掃了一圈,驀地發現酌鳶身邊沒了江于飛。
這兩人一向交好,合該在一處的。難道……
正狐疑間,又一小公公在門邊唱了聲參見。
方才皇后已引眾秀女拜了四妃,我已心知落座在其間的四位宮妃是誰。只見落于皇后下手處的梅貴妃淺一點頭,那小公公方行近幾步。
“娘娘,奴才在來時的路上,看到一位小主去了御道,想來便是了。”
“呦。”這公公看來是梅貴妃的貼身內侍,話音才落,便聽她一個譏誚,“現在的小主,一個比一個膽子大了。這還沒怎樣呢,便先學會狐媚功夫了!”先前還是閑閑然的樣子,末尾忽一狠聲,在場秀女無不跟著一個寒顫。
其旁坐著的榮妃輕姿慢態一唱一和:“貴妃姐姐聰明,只是妹妹不知這小主使狐媚功夫一事,又作如何解?”
“不知這個?”梅貴妃訕訕笑起,“去御道做什么?呦,榮妹妹莫不是忘了,那雪珍嬪當年是怎么有了肚子里那塊兒肉的?”句句含針帶刺,令人脊背不自覺便是一陣涼意。
我頷首靜默,聽到這里,到底有幾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御道,自然是皇上鑾駕每日多要途徑的地方。梅貴妃口里那位珍嬪娘娘,想就是在御道與皇上“偶遇”,后得圣澤恩寵的。
我進宮雖才一日,對這宮中局勢在民間時也是有所耳聞。
宇文皇后乃是蕭太后的外甥女,只靠這一層關系,在皇上還為親王之時便相伴身邊是為親王妃。只是母家早在上一朝便僅剩個框架,自從蕭太后歿,更是顯得勢單力薄。但素性溫良賢惠,大度從容、處變不驚,故而穩坐后宮不見過錯。
梅貴妃上官氏,乃正一品太師之孫女。因上官太師曾于皇上奪嫡登基有功,故素受皇上敬重、也為皇上忌憚。只是上官一脈根基深厚,穩霸前朝,故這梅貴妃素性清高倨傲、為人不羈。較之皇后,到底不知誰更內慧一些。
而她口中那位雪珍嬪,曾一度是皇上的寵妃。但帝心難守,寵愛如云煙,皇族帝子從不可能獨守一枝花。沒幾陣子,皇上自是又入了萬花叢中去。
可皇上登基已有十八載,現今年方而立,膝下卻只有雪珍嬪所出一子,素來對這皇長子視若珍寶。
如此,雪珍嬪僅憑這一子,便足以保得地位無虞、甚至將來還會更高。但在同時,她也明顯是這后宮里的眾矢之的,卻能四平八穩的坐著一宮側主位直至時今,想來心思也是極其的剔透玲瓏。
榮妃一沉眉彎又道:“姐姐不提我倒是忘了,那位珍主子都帶的什么歪風邪氣!”以袖掩口一笑薄蔑,“人人都欲靠兒子染指皇后寶座不成?”
這話委實不敬了……
我心一震,卻見高坐主位的皇后側目掃了她們一眼,并不急于開言。
這榮妃明里是在指向新人,其實一語雙關,在諷刺雪珍嬪只會靠著兒子,又諷刺皇后沒有子嗣地位不牢。
“咳。”這時又聽沉默經久的容瑨妃啟口淺笑,眸光一轉,“什么風氣不風氣的,人心莫測,豈是可以猜度的?”于此微掃一眼榮妃,佯作不經意,“還是不要隨意談及的好。”
“就是。”宜妃亦接口笑道,“幾位姐妹玩笑話了。有咱們皇后娘娘坐鎮這里執掌鳳印,后宮之中又怎么有人敢出什么幺蛾子呢!”不動聲色的將皇后的顏面重圓了回來。
一來二去看似平和的家常閑話,實則風波暗涌。至此已能依稀看出些端倪來,這容瑨妃、宜妃當是皇后的人;而這榮妃,則該是梅貴妃的心腹。
“也是。”不著痕跡的一個停頓,又聽榮妃訕訕接口,“那珍嬪妹妹怎么著也是我漱慶宮側主妃,臣妾是自然不會容許任何不正之氣,在這宮里頭蔓起來的!”似乎話里藏話,一時又尋不出錯處。
便見皇后執了茶盞小口輕抿,復終于舒舒然啟口:“幾位妹妹說的盡了興,莫忘了正經事。”依舊淡淡淺淺,喜怒莫測,“這小主們的禮兒,還教是不教了?”淺如徐風,又分明威嚴暗藏。
梅貴妃抬了眸子望似極隨意的一應:“是是是。”面上一笑、附和不迭,“皇后娘娘所言極是呢!”輕姿慢態的撫了撫髻間一根鑲著鳳頭的紅珊瑚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