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毫無征兆的一下,側頰徐徐感知到一陣淺淺的微風,不像是穿堂風,倒仿佛是誰搖曳生姿的步韻帶起的小風。
我心下好奇,無意識的微抬首。只見一位曼妙女子正迎著我緩緩走過來。
“姐姐。”
尚未看得真切,她已微傾身子一把拉起我。
“快不消這般親為。”如徐云半吐、似暖玉生香,她凝了水眸復又低低關切我道,“姐姐出來選秀怎也沒帶個使女丫鬟?”語氣并非不善,是極和煦的。不待我接口,旋即微側身子,向侍立在屏風邊的貼身婢女使了眼色,口吻比先前多了些沉淀,“還不快去幫姑娘收拾了!”
仿佛置身火海冰窟的人霍然看到了救贖的善知識,此情此景,像倏然闖入了一個夢,一個縹緲恍惚不可思議的美好的、純善的夢……
我淺淺抬眸,凝了目色顧向眼前幫我解圍的女子。
江于飛是美的,但在這女子面前頓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這是怎樣一位面貌與氣韻皆舉世無雙的女子呵,仿佛在她身上承載了這個世界所有極盡美好的一面……
凝脂似的肌膚,綃玉似的下顎與雙肩,楊柳黛眉含春色,不太狹窄的微挑鳳眸里、愈發像是積蓄了滿滿的春江碧水,一點小巧的鼻翼,含丹小口微一淺啟便是徐笑先聞。
在她自纖纖肩頭貫連至微微起伏酥胸之上的狹長鎖骨間,是自玉白脖頸處墜下來的幽綠色翡翠鏈子。清冷的顏色服帖在恍如雪鑄的冰肌,被內里海棠煙羅軟紗底衣襯出淡淡的冰冷氣息。
細細穿堂風起,她一襲煙羅流仙靛紫蝶尾裙款款飄動,串珠封腰束帶也曳曳飛揚,連同外面罩著的蟬翼流蘇、殷粉并鵝黃的小披也跟著起了飛翔的勢頭。
無需將她看得怎般真切,只消一眼,這種與外貌無關的無雙氣韻便逼得人倒吸一口涼氣去!
美人在云端、絕世而獨立,只通身氣韻便是無可比擬,更何況,還是這樣一位有著難得姿容的絕美女子……
“你多管什么閑事!”江于飛在見到這位秀女時,面上也不禁起了薄薄一層驚駭,蟄伏于這般難覓難尋的美麗之下。然而很快,這樣的驚駭與蟄伏便化成了嫉妒與嫌厭,“做好自己的便罷了,還來插手旁人?以為你自己是誰!”語盡訕訕一轉眼波,眉梢眼角倨傲盡顯。
這位秀女拍了拍我的手背,旋即側目,隨云髻上一根墜著碎玉流蘇的云頭篦,也跟著微微一傾:“我不曾以為自己是誰,家父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
西遼永慶一朝,前朝皆被梅貴妃的爺爺上官太師所霸,其下從一、正二品官員也具與上官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似這般與上官一脈沒有關系的官員,寥寥幾個正三、從三便算是高位了。
故也難怪江于飛輕狂;而這位報了出身、出自從二品官員之家的秀女,則更顯身份難得。
一聽她如此出身,我心底下也是一震。再看江于飛,微有錯愕后,也只瞥了瞥嘴轉過身去,招呼那些圍在這處的秀女跟著她一并散了。
花廳一角重歸靜默,我心間動容,對著她款款一欠身。
道謝之言還不待出口,便被她止住:“使不得。”她淺笑,明眸皓齒、氣度雅和,“大家同為待選的秀女,何來這些虛浮的講究?”明眸微抬,見我一頭烏絲顯出蓬亂之態,便就著手為我重新挽起一個靈蛇髻,將自己發間兩根黑白珠串點于我髻尾,“姐姐定是鮮少出門吧?有些時候處事為人,乖憨可往往要吃虧的。”
徐徐柔語如一陣楊柳春風、似一縷杏花微雨。我心底下那層聚攏難散的陰霾,在這瞬息,漸漸變得稀薄似霧。
她言的極是,我最怕的事情、最使我局促難安的事情,莫過于與人相處:“謝謝姐姐提點。”我斂眸啟口。
“怎么又是這樣疏落的話?”她淺蹙眉頭,旋即莞爾一笑,一雙明眸盈在我面眸間,“我名沈兮云,年十六,不知與姐姐相比起來,誰更長了一些?”
“嗯,是姐姐大些。”我下意識開口去答她的話,又微一定,“我為霍姓,名扶搖,剛好比姐姐小了一歲。”
“如此說來,扶搖,自此后我們便相稱了姐妹可好?”沈兮云抿唇微笑,盈盈目色浮了一縷若有若無的光暈,又聽她低低道,“在這深宮里頭,往后也好有個拂照。”
她這番話委實說到了我的心坎里去,只是似她這般的出身,卻不嫌我母家地位尷尬,拋開眾人獨要與我做了姐妹……也是,方才她是在一不顯眼的偏角之中走過來的,也是見我局促的很了,不然想也不會出這個風頭;觀她性情與舉止,那些個有些趨炎附勢之態的秀女們,也是難能入得了她的眼去。論道起這個來,我們倒也真真有著幾分相似之處。
“承蒙姐姐不棄,扶搖甚是歡喜著。”我淺淺笑開,也抬眸去看她。
她聽我如是作答,眸色似乎很是歡喜:“‘扶搖’二字卻是妙字,我時今也是承了妹妹這個彩頭,望有朝一日與妹妹一同扶搖直上、于飛云霄。”
我心下一默,忽覺我這名字太張揚了些。正如江于飛可以喚作“于飛”,“鳳凰于飛”,因為她的出身她的容貌皆擔得起這個名字。而反觀我,又能擔得起什么?
“姐姐‘兮云’二字,又是哪兩個妙字?”我眨了一下眸子,錯落開她的話題。
她微點螓首,語聲不高,卻于輕柔里摻帶一痕凜冽堅韌:“兮云,大風起兮云飛揚的,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