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一碗藥，立在門口，我敲了敲門，房內許久未有動靜。

“小蝶？”喚了幾聲，仍是不見動靜，我推門而入，小蝶一身素衣，臉色蒼白，躺在床上。自那日被打之后，小蝶便一直病著，雖隔了幾日，仍未有好轉。她曾與我說，兒時養父母為了逼她干活兒，經常毒打她，這病怏怏的身子也是因為那時落下的病根。

我讓她坐著，喂了些藥，她有些吃不下，吐了出來。這藥是我花了銀兩求太醫院的太醫開的方子，退燒之用，可是卻久未見起色。我頓了片刻，從懷里掏出一粒黑丸，塞進她嘴中。組織里的藥，終歸是最好的。

想到還有閣樓未清掃，我在小蝶耳邊輕聲道：“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藏書閣平日雖無幾人往來，但藏書量卻不少。聽聞先帝愛好詩文，常會讓文武百官無事來這閣樓看看書，修生養性，增加文采。只是到了皇帝莫涵這兒，便被廢止了。偌大的藏書閣便失去昔日繁華，變得有些破舊。

我本負責打掃的閣間是在外院，這里院的向來是由小蝶負責。院前的禁衛軍聽聞我是打掃而來，便也沒有多加追問。我機警地將整個閣樓都看了個遍，最里間的暗閣，我可是一直留心的。藏書閣都有有些隱秘的故事，藏著些不能公開的事。暗閣？或許那里，有我想知道的。

我拿了小蝶的鑰匙，進去了。里面有些灰暗，甚至有些生了灰，可見許久都未有人前來。書籍卷卷，按年月陳列，有些已經泛黃。我迅速找到了我想要的年份，翰齊元年，便是莫涵即位那年。

里面記錄了莫涵養母——當今太后魏婉自棄太后之位，請住冷宮之事。

皇上對外宣稱太后常年身子抱恙，移住城外避暑山莊，原來，竟是這么回事。我嘴角微揚，既是清月，可不會滿足只知道這么多的故事。可我翻遍了這本書，也再也找不到相關文字，也沒有，我想知道的那件事，只字未提。

榮華一世，風光一生，老來卻落得冤死，甚至都無人再敢把你寫進史冊！爹，你好冤！

書卷疊疊，一卷書，上面印有“元昌25—31”，這段時間恰是太子被廢，三子奪嫡之期。隱約有些預感，我會知道很多。

我正欲翻閱查看，門扉吱吱作響，我將自己深深隱藏在黑暗之中。進暗閣，絕非易事，在找到我想要的之前，我不會輕易就此離開。

“奇怪了，這門怎么開了，這小蝶做事真是越來越粗心了。”門外一個嬤嬤聲音，嘮叨了幾句，就聽見門被關上，“卡擦”一聲，竟被上了鎖。

如此也罷，雖然我可以從里面毀了這鎖，可為了不被察覺，我只有待明日小蝶打掃之時，偷偷溜出去。

夜暗了下來，好在我隨身帶了火折子，雖然看起來不免會有些吃力，倒也不費力。元昌30年，太子莫梓不學無術，以下犯上，廢太子之位，終年囚禁深苑。同天，淑妃身染重疾，不治身亡。翌年，太子莫梓抑郁而終。

這，便是我所了解的一切。直覺告訴我，皇宮一團團迷霧，正等著我去解開…

翌日清晨，外面已經明亮透徹。我早就醒來，倚木架而坐，只待有人前來便偷偷出去。

確實，門外腳步聲急促，終究是來人了。

“五弟，別攔我，我還就要證明給你看，我記得父皇曾說皇兄是子時之前生的，你們偏說是過了子時，我還就要證明給你們看看！”

我頓時一頭兩個大，偏偏在這個時候，碰見那個克星。聽腳步聲，兩人？

這暗閣雖不大，但木架繁多，要隱藏，卻也簡單。我迅速找了個最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門扉作響，一人用力將門推開。

“這些都是秘書，沒有皇兄命令，誰也不能進來。你我雖是王爺，可也不能亂了這規矩。”

清雅之聲透著思緒無奈，原來，連書畫一般的清王也對那莫陵毫無辦法。

我心下感嘆，惹上了這個大麻煩，究竟是對還是錯？

“五弟，你多慮了。皇兄是何許人也，不會介意的。再說了，這可關乎皇兄生辰，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既然有疑問了，當然還是要弄清楚為好。”

莫陵百般說法，莫昔終究無奈，陪他尋找些什么。我小心翼翼試圖探視，一墨綠，一白兩身影背對而立，手上急促在翻閱著什么。

我沒遺漏莫陵眼中那縷焦慮和不安，對事物的好奇心，甚至連那一向以風雅自居的清王莫昔似乎也在期待什么。我轉回頭，微微一笑，他們所在的位置非莫涵出生之期，而是…元昌25—31，哼，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厲害的雙簧！這兩人，厲害的角兒。

元昌25—31年，先帝在位之期，他們究竟在找什么？

我心下思忖，靠在書架上，卻絲毫未察覺漸漸靠近的微弱之聲，待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立在我眼前了。

我幾近未發出任何聲響，且藏得隱蔽，不料，這兩人功夫竟這般好？這兩人，不得不防。

“是你？”莫陵雙手抱胸，雙目微瞇狹長，機警地將我打量起來。而他身邊的莫昔，只是靜靜地看著，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驚慌之色表露，雙腿微微顫抖，徑直跪了下來。

“王，王爺！”

“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莫陵見我如此，一臉不悅，語氣也絲許不耐煩。

“奴婢不知王爺什么意思。”我低垂著頭，說話也顯得唯唯諾諾。

莫陵不耐煩，大聲道：“柳絮離你別裝了，殿選那日你可是威武得很，一點也不害怕！軟弱不是你的性子，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面露畏懼，小聲道：“奴婢負責清掃藏書閣，一時累了，便睡著了，醒來…便發現自己被鎖在這屋里了。”我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看莫陵，他一副怒氣正上心頭，恨不得吃了我的樣子，眼中那堅定的懷疑似乎在說三個字——“我不信”。

再看莫昔，他倒是面含微笑，靜靜地看著我們，也不知他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還不說實話是吧？好，你等著！”看得不到滿意的答復，他轉身便要走。我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在他們轉身之時，玉手，緊緊地抓住了莫昔的衣袍，就像抓救命稻草般，眼睛，稍稍定格在那晃動的玉簫之上，又迅速別開。

“王爺，宮中的女人如春花一樣，絮離非佳人，總要有些性子，才能讓皇上對我另眼相看…”對上莫昔那如清泉般的眸子，再垂首，我發現自己竟然是落淚了。原來，眼淚是這種味道。

莫昔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眼中那抹淡淡的疼惜，在凝望中醞釀，甚至連莫陵都停下了腳步，看著我們，只是如今的我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兩位王爺若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絮離，感激不盡！”兩道清泉在我叩首之間悄然滑落，在地上藴開。再抬首，那不過巴掌大的臉蒼白如紙，連鼻子都微微泛紅，倒真楚楚可人。

莫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卻仍是拉著嗓門道：“五弟，莫再與她廢話！”話雖如此，他卻依舊停著腳步。

莫昔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許久，他問：“你可知這里是禁區？”

語氣之柔，竟沒有一絲責怪之意，我點頭。

他又問：“那你為什么還進來？”

我仍是低著頭，片刻，我說：“絮離并非有意，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莫陵頓時來了興致，他走到我面前，問：“什么不得已？”

“絮離不能說，她曾冒險幫過我，我也要保她周全。”隱射的話語，　讓兩人頓時迷茫，只是奈何再三詢問，我都不作答，莫陵惱了，大道：“你如果再不說，我就得把你交給皇兄！”

我卻仍是搖頭。

莫陵大怒，大手抓起我便要向外走，我無奈，只有被他拎著，閃著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對上我的眼，微微一愣，眼神甚是茫然。就在他動作停緩的瞬間，從門外跑出一人，“噗通”一聲，已經跪在了我們面前。

“求兩位王爺放過絮離姑娘，她是為了我才無意私闖。”

好在小蝶及時出現，替我解了圍。肩上的重量頓時消失，莫陵疑惑般看了我良久，又盯著顫抖的小蝶問：“怎么回事？”

小蝶雙眸在我們身上頓了片刻，吱吱嗚嗚說了幾句“奴婢…”，終究不敢說話。

她是在害怕麗妃。我立馬接話：“小蝶進來身子不好，臥病在床，便無法再做這清掃的活兒。”

仍未說完，莫陵已經接了我的話：“所以你就替她來了？”

他側臉看我，眼中竟然都在笑！

我有點懵，點點頭。

莫陵大笑，拍了拍莫昔肩膀，道：“五弟可還記得關瑤在皇兄面前告狀，說蘭妃詛咒關子荀和賀煒炎下場？”

莫昔含笑不語，莫陵繼續道：“后來問蘭妃才知道，她責罰宮女，恰被蘭妃逮個正著。”他大悅，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那個宮女不會就是你吧？”

我頓時有些無奈，這個莫陵，雖與痞子無二，倒還真有些想法。見我默不吭聲，他又笑，折扇指著小蝶說：“起來吧。”

見他春風得意，對莫昔道：“五弟，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可不要因為兩個奴才，誤了咱們的事。”

莫昔看了看我，跟了出去。見他倆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我與小蝶互看一眼，深深呼了一口氣。不料，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得意聲：“當個宮女也能偷懶，皇兄沒要她還真是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