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景道:“皇上心里自是有數的,又何苦為難奴婢。”
皇帝聞言笑了笑,復又拿起那卷軸,向后靠在御椅上仔細端詳著道:“看這字筆鋒流暢,輪廓寬宏,倒也有幾分顏公的形。便是這收尾處的幾筆卻透出一股子優柔,卻也不失秀逸,可惜了力道不足,難成瘦硬之勢,是失了顏公的神。這《裴將軍詩》,于楷書中雜以行草,在筆法上綜合運用篆、隸、楷法,章法也特殊,當是顏公在書法上的又一創舉。你能臨到如此程度,便已是極為可貴的了?!?
這話說得極為輕松,似是單單對她的字作以點評,可憐景自是清楚事情原委的,這心里便如吊了七八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叫人好不自在。
皇帝見她半晌并未回答,便覺是嚇壞了她,只淡淡道:“染了墨跡的那幅字,亦并非顏公真跡,你且放寬了心便是!”
他原是知道的。
憐景苦笑,他是帝王,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是瞞得過他的呢。可她亦不是傻瓜,那是欺君之罪,她斷不會無端拿性命開玩笑。她閉了眼,搖頭道:“那幅字是皇上臨過的。那章子印跡是新的,若是不仔細看,決然是看不出的。”
皇帝沉默地望著她,似是欲將她一次看穿,卻終還是徒勞。末了,只笑道:“那章子是你雕的?”
憐景只道是。皇帝點了點頭,方又想起另一件事,心里竟是泛起了些許好奇,便復又開口問道:“聽說,你今兒個闖了禍!”那聲音極輕,語氣亦是平平,沒有任何情緒在里面,似只是對事實的陳述。憐景聞言微微一愣,但旋即又恢復了如常平靜。她只垂首立在案邊,卻是什么也不說。
皇帝伸出手隨意地翻了翻案上的折子,抬起頭瞧著她靜默不言的模樣微哂道:“做錯了事便不出聲了?”
本就知曉她是那般特立獨行的女子,卻也如何不曾猜到她給出的竟是這樣的答案。在她之前,皇帝從未料想過會有這樣的女子,能夠此般坦然且毫無畏懼地立在他的面前。他聽見憐景清脆悅耳的聲音,那曾是草原上最婉轉動聽的歌喉,如今卻只能困于這宮墻之內恭順著應話,沒有絲毫的遲疑,她答:“回皇上,奴婢之所以不出聲,是因了奴婢自覺并未做錯過什么!”
“哦?”皇帝饒有興趣地睨著她,忽然厲聲道,“依你的意思,難道竟是朕冤枉了你不成?”
空蕩蕩的大殿里,反復回蕩著皇帝的質問聲。除此之外,便是空蕩蕩的沉寂。靜的連心跳竟也開始清晰起來?;实坌表⒃谘矍暗呐?。什么是天生的高貴?什么是天生的驕傲?你若此時如此問他,他定會告訴你,只看看她就明白了。
憐景并未似其他奴才那般慌張無錯地跪下來連連請罪,她仍是淡淡的,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回皇上,憐景并沒有錯!”只九個字,卻是擲地有聲。
皇帝心下一驚,只斜睨著她道:“朕聽說你今兒個申時在御茶房潑了桂嬤嬤一臉滾茶,可有此事?”那語氣亦恢復了平靜,卻也隱隱含著一分玩味。
“確有此事!”憐景答道。
“那你如何還能泰然自若地說你沒錯?”音調向上挑了挑,但并無怒意。
“奴婢當時并不知道她是誰,那對奴婢而言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