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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上)

“小姐,喝點(diǎn)水吧!”耳畔,一個(gè)輕柔的聲音把我從思索中拉回現(xiàn)實(shí),來人正是珠兒,也如他們一般,穿著青色素衣,只簡簡單單挽了一個(gè)髻,興許是天風(fēng)太過凜冽,此刻她的臉上有點(diǎn)點(diǎn)紅潤,凄迷在風(fēng)雪中,恰如一株凌寒的紅梅。

我恍然意識到,珠兒已經(jīng)十五了,端的出落成了美人兒胚子。微笑著接過水袋,我輕飲幾口,長路顛簸,我也的確有些口渴。我望著白莽無盡的前路,問道:“還要多久?”

“大約還有十里路,小姐不要心急,想來四五個(gè)時(shí)辰便可到達(dá)?!敝閮旱褪谆卮稹?

“不是我心急,而是今日總覺不妥?!蔽艺f。

“小姐莫要多想,您是圣母娘娘,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見了您也要乖乖伏法?!彼p聲寬慰道。

我不禁展顏,笑道:“就你嘴里像抹了蜜一般,你且去吧,沒什么事不要總過來,叫幾位叔叔見了說咱們不識禮數(shù)?!?

“是!”她轉(zhuǎn)身盈盈而去。

大約一個(gè)時(shí)辰左右,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雪依舊紛飛不止。隊(duì)伍已行至山口,整條路上除了低低的誦經(jīng)聲外,再無其他的聲響,而這番若有若無的淺唱愈發(fā)突顯周圍的寂靜,一種近乎詭異、可怕的寂靜。

似乎樹也感到潛伏于黑夜深處的種種異動,簌簌地脫下紅葉與白雪織就的冬衣。

不知是否是葉的輕吟太過突兀,林子里,一群還未及難渡的北雁從枝頭掠起,高聲叫嚷著,飛向天際。

我的手緊緊攥著寬大飄逸的衣袖,一種不祥的感覺順著寒風(fēng)絲絲滲入骨髓。衣袖里,是臨走前的那個(gè)夜晚,爹給我的匕首,名叫鳳舞,如雪的刀刃上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鳳,鳳鳴于九天,神色高貴而蒼然,仿佛昭示著一個(gè)末路王朝的興衰榮辱。他說:“若有不測,可以自保。”無論多么厭惡于他對娘的無情,我始終相信他的權(quán)謀。

“咻——”有陰寒的風(fēng)急速瀕近我的觸覺。

我本能地向旁邊躲,一支冷箭直直的釘在我坐下的紅蒲 團(tuán)上,蒲 團(tuán)上的白蓮被箭尖劃破,盛開出純白的棉絮混了雪向帳外飄去。我驚疑不已,爹不是說一切只是障眼之法?

未及我多想,又是幾記飛箭,坐轎忽然向左劇烈搖動,我身體一滑便滾了下去。再看那幾個(gè)凈世童子,四個(gè)中已倒下了三個(gè)。

幾乎是同時(shí),有人驚呼:“保護(hù)圣母!保護(hù)圣母!”

身后尾隨祝禱的教眾大多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此刻已自顧不暇,誰又能顧得上我,這些聲音很快因一群從黑暗中掠起的身影掩埋而被掩埋。

我剛滾至路邊草叢,也顧不得飛雪落滿了全身,揮出袖中的鳳舞護(hù)在胸前,觀望著眼前的形勢。有三四個(gè)蒙面大漢馬上發(fā)現(xiàn)了我,直奔我而來,我身旁的侍從已悉數(shù)倒斃,幾名會武的又相隔甚遠(yuǎn),我不禁感嘆:吾命休矣,不知珠兒能否渡過此劫。

眼看他們一步一步逼近,離我僅剩三步之遙,我將心一橫,閉上眼揮刀向前。

只聽一聲悶哼,我所等待的疼痛感并沒有如預(yù)期般到來。

我好奇地睜開眼,一道寒光閃過,快若流星,那樣迅捷的光芒,刺痛了我的雙眸。

等星光故去,一襲頎長的黑衣映入我的眸中,再看那幾個(gè)蒙面人,已經(jīng)倒地不起。這黑衣人頭戴斗笠,斗笠上披著黑紗,重重疊疊的黑色濃重的讓人看不清就里,他抓住我的手,說:“跑!”

不知為什么,也許是在這命懸一線的時(shí)刻,他的聲音有說不出的魔力,讓我心甘情愿地跟他走。我?guī)缀跏遣患偎妓鞯?,跟著他跑,他一手拉著我,一手放在嘴邊吹一記口哨,一匹俊逸的黑馬踏塵而來。他一把把我拖上馬,又立即跳上來,雙腳用力一夾馬股,馬如離弦的箭般直沖向山谷中。

同時(shí)沖向山谷的還有身后那些人射來的火箭,奇怪的是,他們并不只是射向我們,還射向周圍的地面。我正納悶,他已加快了驅(qū)馬的速度,黑馬放蹄而奔,潑墨般地?fù)]灑入蒼茫之中。

他用手將我原本挺直的背死死按下,低呼道:“低頭!”

我本能的低下頭去,有溫?zé)岬臍庀亩髠鱽怼?

“轟——”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身后的地面迅速的炸裂開來。果然,最純凈的雪下總是掩藏著最危險(xiǎn)的一切,他們竟埋了火藥!還好,黑馬縱身一躍,已安然度過。身后的人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輕笑一聲:“小心著點(diǎn),這只是開始!”

“你說什么?”我的問題很快湮沒在一輪驚天動地的聲響中。饒是在最駭人的夢中,我也從未見過這般可怕的場面,兩邊山上的雪猶如魔鬼的龐大利爪紛紛向中間的山谷滾下來,似要將這被黑夜撕開的山谷重新合并在一起。冰雪一輪輪的襲擊如浪潮般源源不盡,我驚愕地說不出話來。身下的黑馬仿佛知道此刻已到了生死關(guān)頭,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向前飛馳。

在這樣驚險(xiǎn)迭起的時(shí)刻,我的身體不自覺的戰(zhàn)栗,而身后的人卻朗聲笑道:“你不要怕,看,這一切多么奇妙,每一刻都是死亡和新生!這就是生命!為何要畏懼?“

心底那份隱藏多年的倔強(qiáng)與不屈在一瞬間如洪水猛獸般傾巢而出,我大聲喊道:“鬼才會怕!”這一聲喊出,一石激起千層浪般地,讓從天而降的雪愈加洶涌的襲來。

他急忙捂住我的嘴,低聲道:“噓!”我撇開他的手,像在宣示我心中的驕傲一般。再看向這個(gè)世界,一層層冰雪巨浪被黑馬閃電般的踏過身后,每一刻,都是生與死搏斗;每一刻,都是一個(gè)新的開始和舊的結(jié)束;每一刻,都在親吻生命最原始的恐懼與渴望。那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感悟,讓我心中激情澎湃,仿佛我此刻正在經(jīng)歷的不是死亡,而是人世間最有意義的事。

其實(shí),死亡,本就是人世間最有意義的事。

不知狂奔了多久,周圍的異象才漸漸平復(fù)。山谷里仍然飄蕩著絲絲柔柔的雪,不知是今夜的雪未停,還是方才山上遺留的點(diǎn)點(diǎn)崩落在祝賀我的重獲新生。

回望四周,歲月平安靜好,溫柔的仿佛是一幅水墨潑就的丹青,胯下的黑馬也放緩了腳步,那緩慢而輕柔的達(dá)達(dá)馬蹄聲奏響了山谷里最空靈的歌謠。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充斥于我的胸懷,就在這一刻,曾經(jīng)壓抑著我多年包袱痛苦都仿佛是無關(guān)痛癢的雪花,淡淡從心頭拂落。

黑馬似乎累極了,前腳忽的一癱,倒臥在地,我和他淬不及防地被滾出好遠(yuǎn)。但我一點(diǎn)也不惱,飛奔著跑向剛剛站好的黑衣人,就像小時(shí)候打雪仗跌了跤,再站起來撲到秀娘懷里一樣。

我緊緊擁著他,大聲喊道:“我們活著!我們還活著!”

他許是沒料到我的舉動,愣了一下,過會兒才輕輕拍拍我的肩膀,說:“沒事了?!?

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咻的一下彈開,雙頰紅的發(fā)燙。未免尷尬,我只好抬頭看著他,隨口說道:“剛才,你沒有受傷吧?!?

就在我抬頭的一瞬間,整個(gè)暗淡的山谷都亮堂了許多。

我疑心是今夜偷懶躲閑的星月又重現(xiàn)于夜空,點(diǎn)亮這幽暗的世界,卻發(fā)現(xiàn)不是。因?yàn)樗难劬σ褗Z去了這世間所有的光華,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想來是方才逃亡時(shí)太過驚險(xiǎn),他的斗笠已然不見蹤影。那斗笠下曾隱藏的淡褐色的瞳孔反射出幽深的光芒,眼里的神采仿佛深潭里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暈開,我無法過多地形容這雙眼,因?yàn)樗呀?jīng)包含了我的所有驚駭。在他燦若星辰的瞳孔里竟有兩個(gè)我!我極力地在腦海中搜索以找出關(guān)于這雙眼最貼切的形容,很快李遠(yuǎn)⑴的那句“初分隆準(zhǔn)山河秀,再點(diǎn)重瞳日月明?!苯o了我準(zhǔn)確的答復(fù):重瞳!他竟然擁有一雙重瞳!

他似乎預(yù)料到我的驚訝,用手輕輕撣去身上的浮雪,眉頭微揚(yáng),道:“看夠了嗎?”

我被他說的不好意思,正欲分辨,他又道:“別高興的太早,如果我沒有猜錯(cuò),方才的雪崩已經(jīng)封斷了山谷的所有出口,你想活著出去還沒那么簡單。”

我驚訝的回望,發(fā)現(xiàn)周圍果然白茫茫的一片,不見任何出處。方才太過高興,我根本未及想到這層,但心里又隱隱不服:“難道你不想活著出去?”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⑵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恰如這朝生暮死的浮游,生與死不過一念之間,生之不易更甚于死之艱難,生亦何歡?何況此刻有美相伴,死亦何懼?”他笑得灑脫而邪異,仿佛真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的邪異令我凜住心神,讓自己恢復(fù)素日的冷靜,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究竟是誰?有何目的?”

“你果然很聰明,這么短的時(shí)間內(nèi)就冷靜下來,實(shí)在讓我刮目相看。”他說著,捋了捋鬢角一縷亂發(fā),“難道你不好奇今日之變緣何而起?”

我緊追不舍:“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他并不回答我,只繼續(xù)說下去:“欒城守將察罕帖木兒,你可知道?”

我揚(yáng)眉:“自是知道,此事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關(guān)系可大啦。此人之父茍貼兒曾官居浙東道宣慰副使,二十年前,在平定江浙叛軍之時(shí),玩忽職守,讓叛軍中的幾個(gè)頭目悉數(shù)逃竄,因而連降兩級,被遷至趙州欒城。而察罕帖木兒自幼自視甚高,一直希望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圖,奈何因父輩之過,難以東山再起。除非……”

我微微思量著,接口道:“除非他能立下大功。但這與此事又有何干系,他為何要至我于死地?”

“你可知為何一夜之間你會被推為白蓮圣母?”他問道。

若我沒有料錯(cuò),必是有人在暗中使力,希望通過此法,落實(shí)白蓮教聚眾造反一說。只是單單憑這一點(diǎn),是不足以落實(shí)罪名的。這也是我和父親百思不得其解之處,只知他必有后招。心中這樣想,我卻并沒有說出,此間牽連甚廣,他畢竟是個(gè)來路不明的人。

他見我并不言語,又說:“你不說話,想必心中有數(shù)。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為何從不外傳的批言會不脛而走?”

“韓府必有內(nèi)應(yīng)?!蔽业卣f。

他斜睨著我的臉,說:“不錯(cuò),而且此人既在韓府安插內(nèi)應(yīng),必定早就知道你們韓家的不臣之心,只是一直苦于沒有契機(jī)。如今,蓄勢多年,一朝而發(fā),只待將你們一網(wǎng)打盡!”

他的聲音猶如利劍,讓我心頭一凜,我立道:“胡言亂語!韓家雖世代信奉白蓮教,卻只是吃經(jīng)念佛,從未有不臣之心。你這般誣陷,真是居心叵測!”

“果真如此嗎?”他笑道:“那人可不這么想,二十年前,起兵叛亂的江浙亂黨,就是你的祖父韓成鷹!對方早就摸清了你家的底細(xì),今日之事,不過新仇舊恨一并算起?!?

這個(gè)父親極力隱瞞的秘密,竟被他一語揭破。我不禁訝然,道:“你對我韓家的污蔑我且不與你計(jì)較。倘若真如你所言,這個(gè)背后之人,即是察罕帖木兒。他苦心孤詣地導(dǎo)演出這出接引圣母的好戲,又怎會讓它毀于一旦?”要知那人的目的無非是讓白蓮教眾活躍于世人的眼球,經(jīng)今日之事,豈非前功盡棄?

“這便是他高明所在。若我沒有猜錯(cuò),你父親收買了那批蒙面人佯裝山賊強(qiáng)盜,虛張聲勢地?cái)_亂接引儀式,以求自保。豈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批蒙面人早已被察罕帖木兒所買通,只等今日拿下你的命!若我剛才沒看錯(cuò),那些大漢使得刀是官府敕造。你想,如果教眾看到此刀,會作何感想?”

“果然周密!”我恨恨道,心中生起一股難言的燥熱之氣。若只是雞鳴狗盜之徒滋事生擾,父親可理所當(dāng)然地推說天命可見,我乃不祥之人,不宜躋身圣母之位。可若是官府的人趕盡殺絕,必然激起群憤,教中不乏蠢蠢欲動之人,如此以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

注:⑴李遠(yuǎn),唐代詩人。

⑵出自《詩經(jīng)?國風(fēng)?曹風(fēng)》的《蜉蝣》一篇,大意為以蜉蝣嘆人生,揭示生命之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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