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笯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的衣服,還好,衣結還是自己親手所打的樣子。
任何人也模仿不來,里面有她自己的標記。
然后她就摸到了自己的匕首,
當摸到匕首的時候,她的心突然就穩了。
就從一個略有驚慌的少女,變成一個冷靜的刺客。
她沒有被搜身甚至沒有被捆綁。
盧笯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都說南方慕容家都是謙謙君子。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自己已經失手。刺客有刺客的規矩,江湖有江湖的道義。
盧笯束了一下腰身,掀開窗帷,看見的是滔滔江水。
那翻滾的清澈卻不見底的浪讓她有些膽寒。
正在這猶豫之際,慕容清已經走了進來。
來不及多想,盧笯倏然縱身,向窗外躍去。
可是她突然聽見慕容清的聲音。那淡淡吐出的兩個字仿佛是“唐蕘”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左手向窗弦一勾,一個翻身又穿了回來。
慕容清笑笑“好身法。”
船夫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劃著漿,仿佛什么也沒有看見。
盧笯將身側倚在窗弦邊,美麗的眼睛此時滿目寒光。“你知道些什么?”
慕容清慵懶得伸了個懶腰。
“如果連要取我性命的人都不知道,我也不用叫慕容清了。
我還以為你和唐蕘不和呢。”
盧笯沉默,她和唐蕘,又豈止是不和這么簡單。只是,這是她一個人的心思,恐怕連唐蕘都稍有覺察,卻不知道為什么吧。
“可惜,”盧笯瞇起眼睛,“我本來還打算饒你一命。”
對頂尖的刺客來說,一擊不中應該激流而退。
但是,如果泄露了雇主身份的除外。
匕首在空中劃出淡藍的光影,但是盧笯的眼前卻仿佛突然出現了一片陽光。
如同這正午的艷陽一樣奪目,晃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下意識的感到手腕發麻,匕首也“當啷”一聲落地。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慕容清旁邊已經多了一個人,眉目平平,身著一套麻衣書童裝的少年。
慕容清回頭看了看,“這套衣服很適合你。”他笑著對少年說。
然而少年卻面無表情,慕容清似乎毫不在意。
“好吧,盧大小姐,如果你愿意此時把你的手指從流星鏢上移開,你就不需要再昏迷這么久了。而且我的行李很多,一會兒我們就到川中了。我的船夫恐怕不耐煩再背你了。”
“你說什么?”盧笯皺著秀眉。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了。
而她隱隱覺察到這里有什么不對。
慕容清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切。“沒有人告訴你,在使用涂毒的暗器的時候,應該在手指涂上油蠟嗎?
誒,要不是公子我略通醫道。
你此時就不是醒在我的船上,而是陵水縣的亂葬崗里了吧。”
“唐蕘!”盧笯的心中驚駭莫名。
從小,父親就告訴她人不可貌相。可是從來只有她盧笯算計別人,如今卻也被別人算計了。
唐蕘的溫婉,可愛,原來都是偽裝。
這樣的偽裝連盧笯都騙過,更何況是他。
盧笯的心如同沉到湖底。
她有意接近唐蕘,就是為了找到她的弱點。
有朝一日,出其不意的至她于死地。
可是,最終差點丟了性命的卻是自己。
她突然嗤的一聲笑起來,從一個弱不禁風的盧家大小姐,只因為那驚鴻一瞥,愛上一個人。但這個人心里卻只有唐蕘,所以,她在模仿她,模仿她然后殺死她,她就可以替代她。
可是最終,她卻發現,她永遠無法揣測她。
她的可怕、陰狠遠超過她。
沒用了,都沒用了,她早對她有提防。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累。
十年了,沒有跟家里聯絡,父親和兄長們一定以為自己死了吧。
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她盧大小姐了。
她拋棄了一切,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變成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女刺客。
只因為那個人,只因為那個人愛上一個她永遠比不過的女人。
盧笯笑著,可是眼中卻浸滿了淚水。
熊和慕容默默得看著她。
熊看著她,眼中卻浮現除了嵐。
他離開得時候,曾經看見她最后一眼,那個時候,她好看的面容已經沒有生氣,就那么躺在地上。仿佛手足已經不能動。
她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九道山莊的門口,嘴角輕輕的一動,仿佛是在笑吧。
熊突然覺得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為什么她們難過的時候,痛苦的時候,會是在笑呢。
放棄吧,盧笯想,忘了他,忘記一切,回到盧府吧。
也許父親還記得我,也許我還可以會盧府做一個小姐。
雖然可能已經不受寵了,找一個老實的人,過完一輩子吧。
她想著,轉身向船頭走去。
熊皺起眉頭,她要尋死?
但是這又與他何干,他默然的別過頭去,嵐那么想活著卻死了,而明明可以活的好好的人卻要去死。
但那又與他何干,他不知道慕容清為什么要帶個女人上船。
女人都是麻煩的,逍遙子這么跟他講,在他覺得夏蕓是個有趣的女人的時候。
然后熊就成功得被說服了,因為逍遙子知道他最怕麻煩。
“咳。”慕容清清了一下嗓子。
“如果你要下船,你可能忘記了一件事。
這里是川中唐門的地盤,如果你在這里下去,我保證你會比中毒死得更慘。”
盧笯停下身子,
“我已經不是刺客了。”
“哦,什么時候起,從你不去碰匕首的時候嗎?
真有趣,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慕容了,你會不殺我嗎?”
慕容將身子輕輕俯著,他好看的鳳眸緊盯著盧笯。
“你已經是唐蕘的仇敵了,所以不是她死,就是你死。你只能選擇其中一個。”
盧笯沉默了。
甚至比熊還要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熊甚至聽見了岸邊的響箭的聲音,這意味著,到達了川中唐門的第一道關卡。
盧笯終于動了,她慢慢地低下頭,撿起地上的匕首。
“怎么做……”她說。
從她撿起匕首的一瞬間,熊突然感到她的眼睛變了。
她的眼睛原來也很機警,但卻是有感情的,有希望才有感情。
但是在這一刻,她的眼中卻什么都沒有,只有如同江水一樣的冰冷和清澈。
此刻的盧笯,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刺客。
她要殺人,不是因為希望,而是因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