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飛了很久，久到他自認(rèn)為能躲開浮天閣與那些名門正派的追殺。

做為一個妖，剛剛修成人形的妖，他只能逃跑，去混跡人間。即使他并不害怕。

只要離開了離世澤，那就不會再牽連到小聶了。

次日，晌午時分。

沿著條不知名的河流，仲西終于尋到了座都城。遠(yuǎn)離離世澤八千里之遙的六博城。

紀(jì)國三王激戰(zhàn)，要以兵戈?duì)幪煜拢南陆允欠榛鹇y世當(dāng)前，仲西見這六博城如今也筑起巍峨高墻，城門皆有重兵嚴(yán)守，驀然間覺得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一身衣裳盡破，仲西此時模樣還真有些似如乞丐，不知被聶傾雨望見，又回招來怎樣的譏諷、挖苦，想著，他不禁獨(dú)自苦笑起來。

離世澤上的她，以后的日子沒有自己可以欺負(fù)，她會習(xí)慣嗎？但愿她能平安。

三百年修成靈魄，又是三百年方才修成人形，本是面梳妝鏡的仲西正堂而皇之地漫步在六博城內(nèi)，盡管衣衫襤褸，那俊美絕倫的容顏依舊引起不少未出閣的女子春心蕩漾。

醬紅的牛肉，渾黃的老酒盛在粗瓷碗中，四、五和大漢正歪著嘴巴把牛肉死勁地嚼著，酒水化作唾沫星子，滿屋亂舞。

“聽說了嗎？舊時那個姑蘇燕子塢的慕容家，如今又重出江湖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那個！”

“浮天閣……浮天閣，你們知道嗎？浮天閣閣主莫大神仙，他老人家可是活了幾千年的，莫仙人他老人家早已悟得那種呼風(fēng)喚雨、降妖除魔的仙法，現(xiàn)如今卻竟然被慕容家的人殺死！慕容……他們想干什么啊？”

“當(dāng)今的武林本就紛亂難平，現(xiàn)在慕容家又引發(fā)了仙人對我們凡人的仇視，我們可怎么辦哦？唉，殺死了莫大神仙那樣的人物，慕容家那幾個不知死活的難道就不怕被那些神仙追殺嗎？想是他們慕容家真的想逆天改命，野心依舊，還妄想著他們的白日夢……。”

倚門而立的仲西一聲冷笑，人間的人們?yōu)槭裁催@么喜歡四散傳播這種無知的小道消息呢？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只不過是他自身特有的一種法術(shù)，難道那個什么慕容世家怎么也會？仲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所為竟然會殃及到毫不相識的慕容世家。

“篤，篤……。”

仲西抬起頭，自己身前已經(jīng)站了三，四個蓬頭垢臉的乞丐，正用他們暗黃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

人類的地盤意識很重，比之妖怪們反是好了許多。仲西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就要走。

“這位小兄弟，請等一下！”模樣略顯老蒼的乞丐突然叫住了剛邁開步的仲西。

仲西轉(zhuǎn)過身：“您有事？”

乞丐環(huán)顧了下四周，抱拳，笑道：“我看這位小兄弟也是個苦命人兒，在下也就直白點(diǎn)了。鄙人周林，丐幫天地玄黃四大堂地堂堂主李非名麾下，六博分舵舵主……”

仲西仍是先前的姿態(tài)，只是有些迷惑，也學(xué)著周林那樣一抱拳，說道：“那您有什么事嗎？”

周林被仲西這一問反是顯出了幾分尷尬，看著身后眾人皆是捂嘴竊笑，他的臉沒由來驀地紅了起來：“七日之后，就是我丐幫三年一度的聚會……我的意思就是，小兄弟你可愿意入我地堂門下？我們地堂管吃管住，如果你的表現(xiàn)優(yōu)良，年底還有二錢銀子的分紅，滿三年，還可以推薦你去我丐幫名下的客棧、酒樓、錢莊做活，小兄弟，你可要想好！”

“也好！”仲西到是回答得干脆，沒有半分猶豫。

混跡在陌生的人間，或許能躲過修真眾派的追殺吧！

數(shù)人關(guān)系在仲西一語肯定之后，不由親近了起來。東拉西扯，一伙乞丐有一句沒一句地圍在一起胡侃，好不容易等到周林說出接頭暗號后，仲西便匆匆托故離開了。

為了融入陌生的生活環(huán)境，仲西跨出了以妖為人的第一步。

一盞茶的時間，仲西已經(jīng)走遍了六博城的四街六巷，除了無辜地引來一群情竇初開的姑娘們的媚眼、嬌笑……手絹，釵飾，甚至還有繡球，其他所獲無幾。

據(jù)年老之人講述，紀(jì)國國朝之初，六博城本是西域散邦游民之所。自先祖享國十年，天朝之威德遠(yuǎn)布于海內(nèi)四方，后思為子孫除邊患，擴(kuò)疆土，遂揮師西伐。

散兵雖多，卻鮮有能與巍巍天朝相抗衡者，為圖杜除遠(yuǎn)患，當(dāng)年紀(jì)國國主齊仕之一喝而屠盡六博城全數(shù)生靈，哭嚎震天，血流成河，連綿數(shù)千里。

史傳如今六博城城外那往生湖便是那萬千西域兵民之血所化。

無所事事的仲西邁過城門，孤獨(dú)地走在往生湖那濕軟的岸邊，試著遠(yuǎn)眺離世澤，即便御動周身妖力，遙望之處，依舊是朦朧一片。

清涼的湖水一疊地翻涌奔騰，暗色的礁石靜靜地沉在湖底，與水草絞纏疊繞，偶有小魚潛過，挑起一絲水花，倒又是添起一抹生機(jī)。

仲西依舊極目遠(yuǎn)望，凝視這浩瀚無邊的天空。

或許，在這藍(lán)白的天幕之上，他能看見自己正踏在一片暗紅的水域，泥沙之上沉著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森然可怖。

“阿妹何處尋哦……哥哥我好把親來提耶……火把堆成山，牛羊鋪滿桌喲……”

船夫那山歌號子粗獷嘹亮，在這陰寒的往生湖畔卻又是多出一份剛陽之意。

仲西提起神，靜候著船家的到來。

“行船不帶生客，幾十年的老規(guī)矩，怎么敢破？”李老漢背著手立在船頭，發(fā)黃的小眼睛斜睨著仲西。李老漢心里一百個不愿意，自古丐匪同路，說不準(zhǔn)會惹上什么麻煩，行船跑路，最忌諱這樣的人。

李老漢吱了一聲，蹲下來抽出煙袋含在嘴上用火鐮點(diǎn)火，靜靜地看這穿著破爛，卻又清秀異常的少年。

仲西邁步上前，躬身施禮，輕聲道：“老人家，我不過是想乘船游下這往生湖而已。船資定是少不了你的！”

李老漢把干瘦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嘶啞著嗓子喊道：“先不說你這副窮酸樣有沒有錢給船資。這時節(jié)，你要我下這往生鬼湖，我老頭子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丟啊！何況帶上你這么個秀氣的跟個娘們似的小子！”

仲西的神色微微一變，嘆了聲氣，朝李老漢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離去。

星星火光燃盡了近半的煙絲，李老漢將煙桿在船梢重重地磕了磕，額頭那幾路皺紋已是波濤洶涌：“好了……說好了啊！只帶你繞這湖岸走一遭，可不去那駭人的湖心！”

“謝謝您！老人家，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人類注重壽命的長短，仲西這妖類便極力討好著已經(jīng)撐桿起船的李老漢。

李老漢猛地將長篙用力一撐，啞然失笑道：“人世滄桑！我這么個老不死，可不想什么壽與天齊。長命百歲，那不是成了老妖精了么！還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清澈的浪兒拍擊著船舷，小船左右搖擺著順流而下。仲西昂立船梢，細(xì)望這忽涌忽靜的往生湖，血紅夕陽從遙遠(yuǎn)的天際射出沉沉余光，紅光旁邊的云層，綻裂出詭異的魚鱗紋。

時間恍若靜靜的湖水，緩緩地流過。未來就這樣了吧？無波無痕，也可望度過數(shù)百春秋寒暑，無夢相隨。

仲西無由來地開始痛恨自己，自己竟然活得這樣心安理得，氣定神閑。聶傾雨還在離世澤，她還好嗎？其他大妖怪會欺負(fù)她嗎？浮天閣或者是與浮天閣交好的修真門派會無端牽連他嗎？自己的離開，真的能保她的平安嗎？

仲西一直以為他的離開，或許能換來聶傾雨的平安，能不讓自己的所為牽連到她。可是現(xiàn)在，仲西后悔了，后悔把聶傾雨丟了，丟在了離世澤。

恨！現(xiàn)在的他想，他一定是在恨自己！

“老人家，這往生湖可有什么傳說？”仲西視線盡頭那些土黃色的丘陵間不知什么時候竟然揚(yáng)起了一陣薄霧，逆著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地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