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隱情
- 嫁禍于夫
- 松泉子
- 3540字
- 2020-10-23 16:30:07
畫卷緩緩舒展,淡淡的水墨香中,一妙齡女子躍然浮現。
鬢發如云,跪姿婀娜,正纖手拈勺為對方斟取酒水,微翹的唇角若隱若現,婉麗的眉目如詩如畫。
我有些怔怔,依稀覺得此女有些眼熟,惜乎只有半面輪廓,無法確定。
我動手去展剩余的畫卷。
蕭澤似有不樂,淡淡地松開了手。
女子對面的男子,手執羽觴,雙臂半舒,只一個簡單的動作,已仿佛讓人聽到他高談闊論的響亮嗓音,朗朗大笑的歡悅笑聲。
我著實驚了一驚:“二表哥!”
那畫中的男子,五官分明,濃眉醒目,可不就是二表哥?
蕭澤語氣莫名:“原來讓婧那樣注目的男子,是婧的表哥。”
我這才去看那畫風略顯夢幻的半面女子,心想,原來是我。
津津有味地打量了半晌,才好奇地問道:“這幅畫是從哪里得來的?”
蕭澤道:“大約四五年前,杜煥使經蘇國,在驛館時偶然見到這樣一幕,便畫了下來。”
我凝眉細想,漸漸恍然。
是我與鄭君婚姻不了了之的第二年,二表哥以南燕使者的身份出使蘇國。消息傳來,未等二表哥進宮面君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驛館去看他。
故人相見,分外熱絡,說起兒時的趣事,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話題漸漸轉到我那剛剛夭折的婚事上,二表哥道:“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家里都很擔心你,特意委我來看看,你現在覺得怎樣?”
怎樣?還能怎樣,我都快忘記了。
我撓撓頭,有些訕然,覺得自己好像辜負了別人的擔心一樣,道:“我挺好,沒能嫁到鄭國,你不知道有多慶幸呢!”
于是便把鄭君意外身亡,我在鄭國城外急急回轉的事說了一遍,感慨:“幸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哼哼,現在才真正讓人擔心呢。”
二表哥失笑:“果然是我妹子的性格,做得好。”順手撥了撥被我擾亂的額發,半是嘆息半是挪揄:“只是這樣的人兒,怎么會嫁不出去呢?”
我突然就想到,要不是他們幾個表哥紛紛背信棄約迎娶他人,何至于現在沒有我的地兒,進而生出這么多糟心事?
于是心懷怨懟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將來當個老姑娘,到時找個由頭出宮別居,高興了就在府中養個美少年,聽聽歌唱唱曲,照樣快活一世,不比嫁人好?”
很是傲然的語氣。
二表哥再次失笑,語氣逼真:“那表妹養美少年的時候一定要事先通知二表哥一聲,看在我們這么熟的份上,讓表哥我優先入選,如何?”
我愣了愣,怪異地睨他:“以表哥的年齡,到時候冒充美少年……不覺得大了點么?”
二表哥抿了一口酒,悠然:“熟人么,何必計較那么多。”
……我忽然覺得話題趕到這里有些奇怪,連帶的覺得今天的二表哥都有點不正常,雖說此二表哥平常就有點“二”,但“二”到如此程度倒還是頭一次見到。
我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副畫面:已然面目蒼老、腰背佝僂的二表哥前來投奔,身后跟著一個表嫂,又一個表嫂,再一個表嫂……各自還拖著一個娃、兩個娃、三個娃……
我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若真是這樣,我那點家底還不被他們吃得連渣都不剩?
于是,我用十分克制十分為難的語氣告訴二表哥:“這個……包養的事,來日方長,以后再說,以后再說……”
……
細思我和二表哥見面的整個過程,以興奮開始,以詭異結束,端的想不起有哪一刻能如畫中所描繪的那般含情脈脈。
而偶然經過的杜煥大夫卻神奇地捕捉到了。
對此,我只能由衷地感嘆:杜大夫,人才也!
身旁,蕭澤的聲音緩緩傳來:“后來,我見到這副畫,非常喜歡,便向杜煥問起畫中的女子,這才有了之后我向蘇君提親的事。”
我訝然抬頭,正對上他俯視而來的目光,冬日朦朧的暮色里,像有春波粼粼閃過,我有些失神。
“原來……幸好……”我喃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蕭澤握住我的手,微笑漾起:“畫中女子雖好,但男人卻很礙眼。”
他這么一說,我瞟了一眼案上,頓時也覺得應該把二表哥摳掉把眼前的人貼上去。
“怎么辦呢,”他的聲音低低地游移在耳畔,帶著魅惑人心的力量,“見到婧那樣看別的男人,澤心中不高興了。”
我的臉“騰”地紅了,用這樣的語調……太陰險了,赤裸裸的誘惑……
“那、那我們改日宴請杜大夫,讓他重畫一副……”我結結巴巴,連聲音都被俘虜了。
他低笑著“嗯”了一聲,攬過我,柔軟的唇覆了上來。
絲毫不耽擱,第二日,蕭澤便召來杜煥大夫說明意圖。
杜大夫沉思片刻:“君上的意思,夫人不變,臣只要細細揣摩君上的風姿,替換畫中的男子便可?”
蕭澤頷首:“正是。”
席間,杜煥的目光果然一直含情脈脈地流連在蕭澤身上,我在旁邊親為把酒,無由地產生一種自己很多余的感覺……
宴罷,杜煥退去作畫,青籬捧著一枝紅梅進來,道:“公主派人送來的。”
梅香馥郁,我取過來,解開枝末的白絹,笑:“小姑娘學會風雅了。”
白絹墨字,寫著一句話:東園之梅,猗儺其華。誰與同賞,樂之無家?
還未發話,身后的蕭澤輕哼一聲:“告訴公主,夫人是有家之人,讓她邀別人一同賞梅。”
我斜眼看他,蕭澤補充一句:“夫人近日身體不適,不宜出門。”
青籬領命而去,我問:“君上這是何意?”
蕭澤把頭枕到我的頸間,輕聲:“今日夫人在家陪夫君,改日夫君出門陪夫人,”頓了頓,“賞梅。”
我:……
陣陣啃噬的酥麻從頸間直竄全身,我閉上眼睛,開始發顫,好吧,又來這一招……
沒有想到,蕭澤的一句“身體不適”竟真的招來了探望者。
不一日,懸了新畫的堂中,桐、聲二人雙雙到訪,意甚關切。
“嫂嫂怎么了,怎的又病了?”聲子問,和桐子一道行禮。
我竭力拿出一點懨懨之態,“唔”了聲:“也沒什么,不過有些疲懶困乏,不想動,常想睡而已。”
桐子問:“看過太醫了嗎,太醫怎么說?”
我道:“沒有,料想不是什么大問題。”
聲子問:“嫂嫂的癥狀怎么和我累的時候一模一樣,嫂嫂近來很勞累嗎?”
勞累……
各種畫面閃過腦海,我的臉開始發熱,支吾著轉移話題:“好像是……對了,你們梅花賞得怎樣了?”
聲子長吁一聲,懶懶地倚上靠幾,哀聲道:“還提什么賞梅呀,想要聽書,死活不準,想要看花,又說人雜,讓女師布置了一大堆作業,總而言之就是想悶死我。”
說到后來,小嘴撅起,已成抱怨。
我甚覺同情,剛想出言安慰,小姑娘“呀”的一聲,突然站了起來,雙眼大睜,好像見了鬼也似。
我嚇了一跳,連聲問:“怎么了?怎么了?”
小姑娘一臉緊張:“天吶,我才想起來,母夫人今天讓君兄查看我的課業,我、我還沒完成呢!”慌慌張張往外走,忽又轉過頭來對桐子,“你好好陪陪嫂子,改日再聚。”
話猶未落,人已不見。
裊裊余風中,剩下的兩個人有點呆。
好久,我道:“逼得太緊了。”
桐子點頭。
我又道:“看來你的境遇要好一點。”
桐子遲疑地看我。
我笑:“再有兩個多月就要成新娘了,準備好沒有?”
桐子臉泛紅暈,低頭道:“這都是夫人的恩德,桐每每想起,無不感懷于心。”
我微微搖頭,不再多言。
桐子道:“其實這些日子,桐一直心中不安,總是不由自主地憶起在楚國的往事,特別是那日聽書后,這種情況越發明顯。”
我默默傾聽,溫言安慰:“都過去了,你也要慢慢釋懷才好。”
桐子似有糾結,猶豫片刻:“桐……倒是沒什么,是有些事關系到夫人,也不知該不該告知,夫人對桐恩重如山,桐一旦遠嫁,便成永久隱瞞……是以萬分為難不安。”
我甚感訝異:“怎么?”
桐子道:“夫人可還記得當初隨桐來蕭的楚國樂師?”
我腦中立刻浮現那名俊美無雙擅奏秦風的墨袍君,略略點頭:“記得,他叫景煜。”
桐子頭垂得更低:“其實……他不是樂師,而是楚國的公族大夫,楚國五大公族之一的景氏領主。”
我著實吃驚,盯著桐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以楚國之大,五大公族之一的領主……他的封土地位,已經堪比小國諸侯了,可是為什么……
桐子道:“在楚國最難熬的日子,偶然遇見此人,他突然問我:‘想不想離開公子丙回母國?’看我震驚難言的樣子,他笑道,’不過條件是事成之后讓我以樂師的身份隨夫人回蕭見見蕭君。’我答應了他,回蕭后,君上不在,他說:‘見見君夫人也一樣。’很久之后,我才想到,或許他想見的原本就是君夫人。”
桐子的推論實在讓人意外。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與自己墨袍君相見的情形,無論哪一處都看不出他有處心積慮要見我的跡象。即便是最后他送了我一只玉塤,我想那也不過是知音者之間的惺惺相惜罷了。
再說,以大楚到小蘇如此遙遠的距離,他有事先認識我的可能嗎?
我不禁笑了,對眼前的桐美人道:“你多慮了,他要見我?完全沒理由啊,其實他想見的就是君上,不過沒趕上時候罷了。”
至于他為什么會隱瞞身份見蕭澤,當時的我連想都沒想到。
桐子依舊眉頭緊鎖。
我又道:“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他又不是公子丙之流,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桐子終于容色稍解。
只是,一提到公子丙,就難免想起桐苑那一幕,一想到那件事,就難免倒胃口。
桐子走后,我胃口倒得連見到新上的點心都犯惡心。
“夫人?”青籬失色。
我放下捂嘴的手,疲倦道:“可能是真的累了,都撤下去吧。”
青籬請來了太醫。
我倚在榻上,任由太醫凝神細診。
“恭喜夫人,是喜脈。”
我從榻上直直地坐起,巨大的驚喜之下竟忘記該有的反應。
急切的腳步聲近,我抬頭,就見他大踏步地走進室內,也不顧周圍的人在,倏然把我從榻上緊緊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