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為江湖
- 尋劍仙緣
- 江南笑小生
- 2804字
- 2020-10-24 01:31:35
涼涼的秋雨過后,一夜便已草木秋黃。
秋末,本就是段慵懶的時光。黃昏的陽光仿佛一片金色的沙灘,柔軟地鋪滿了整片土地,更讓人心生倦意,哈欠連連。
寒雨綾懶洋洋地依靠在床榻上,手里捏著幾篇散文,卻一直沒有見翻動。侍女小青已經為她送來了第六杯花茶,她依舊緩慢而優雅地送到唇邊,小呡一口后,又放下。
“小姐,聽說葉公子讓東街的小混混給打了。”小青在耳邊碎碎念叨。
寒雨綾抬起眼睛,懶懶地看了眼她,然后低頭繼續看著手里的書,過了一會才漫不經心地問到:“他還在打理他那個小酒館嗎?”
“小姐,我是說他被人打了。”小青湊近了些,生怕自家小姐聽錯了。寒雨綾這才輕輕的“哦”了一聲,然后又瞇起了眼睛。小青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出去。
“小青……”剛到門口,寒雨綾突然叫住了她:“去把我的袍子拿來。”
“小姐,天都快黑了,你還要出去嗎?”小青歪過頭,女子已經睜開了眼睛,輕輕地沖她點了點頭。
有時候,小青實在無法理解這個跟了多年的主子,更加無法猜透她的想法。
寒雨綾很少出門,甚至很少走出過兩條街,但是有時只要她想,她又可以大半夜一個人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看一個人。這次距她上次出門,已經有三個月零三天,小青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件袍子她已經有九十幾天沒拿出來過了。
寒雨綾伸了個懶腰,然后從床頭扯了根淡藍色的發帶,隨意束住了發尾,才裸足踩到冰涼的地板上。她很少出門,更少穿鞋,但風雨歲月并沒有在那雙纖秀的腳上留下一點痕跡。甚至有很多癡男躲在外面,守上半個月,只為見一眼那雙漂亮的玉足,因此它也沒少踢歪過男人的臉。
夜深了,燈火一家接一家熄滅。
寒雨綾身著紅白間色的襦裙,扣著兜帽,長長的發尾從兜帽下露出,和衣袂一起隨夜風飛揚。她坐在一根樹枝上,兩只腳從枝頭垂下來,像是坐在河邊戲水般閑暇愜意。
她的視線落在遠處的小酒館上,這么晚了,小酒館的門板也還沒有合上,燈火通明,仿佛知道有人要來。而此時,三個步履蹣跚的醉漢正朝著它走過去。
“什么下作東西,還自命清高,一天只賣三碗酒,昨天居然說酒不賣給我們,這分明是看不起我們兄弟,今天我偏要嘗嘗他幾年賣不出去一碗的酒是個什么味道。”三個醉漢勾肩搭背,相互扶持著踉蹌踱步,酒勁正濃,笑聲不止。
濃密樹蔭下的暗陬,幾副丑陋的嘴臉遠遠可見,讓人無端生厭。
“別人都說了不賣酒給你們,你們不光打了人家,現在還要來搶,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厚顏無恥嗎?”
輕盈的身影像一片秋葉般滑落在這些人面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寒雨綾懶懶地挑起眉頭,悠悠地站在前面,眉目楚楚如畫,身姿憊懶纖弱,儼然一副弱女子裝扮。然而三個醉漢看見她,卻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酒醒大半,不過好在早有十幾杯黃湯下肚,并沒有當場嚇得尿出來。
“別,別……別過來。”看見慢步過來的弱女子,三個大男人唇齒打顫,連連后退。
就算不認識眼前的人,他們至少也聽說過,北落最不能惹的一個人,就是一個不喜歡穿鞋的女人。
三八年華,劍術小成,修太清境,她那雙腳上的修為,凡是體會過的男人都知道它的厲害。
隨之,夜空中一如既往響起了幾聲凄厲的慘叫,涼風徐徐,久久不散。
葉望秋杵著下巴,趴在柜臺上默算時間,突然笑了出來。他從遠遠的慘叫聲中,聽出了后悔和絕望。他知道有個人一定會來,而且這個人沒有穿鞋。
夜漸昏沉,深秋的夜晚,涼風襲人,簡陋的小酒館里,一豆燭火微斜。
“來了,怎么不進來?地我剛擦過了。”葉望秋忽然放下手中的賬本,將溫和的目光轉向凄冷的門口。
“你知道我要來?”女子從發昏的陰影里走出來,疑惑不解。酒館的地板擦得很干凈,一定用心擦過很多遍,而空蕩蕩的空間就像這干凈的地板一般冷清異常,只有個一人仰面癱在地上,從門口露了半截身子出來,看得出來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寒雨綾瞟了眼地上的人,才小心翼翼地跨過另外半截身子,踩在了地板上。撤去了足底聚集的靈力,溫度開始迅速地從腳心流走,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涼。
“你還是一樣不喜歡穿鞋嗎?”葉望秋笑著說到。
燈火搖曳,映照著軒窗,將柔弱的身影在蒼白的窗紙上拉得忽長忽短的變化著。年輕人默默地拔長燈芯,讓火光在不經意間照亮更遠的地方,然后低下頭,自顧整理手中的賬本。
“怎么,你還要送我雙草鞋嗎?”火光映照著女子精致的臉孔,讓她的微笑看起來既溫馨又柔美。
葉望秋一邊撥算盤,一邊笑了笑,“要是我像你這么有錢,我肯定會送你雙漂亮的鞋子,不過有時候草鞋也挺好的。”
“好是好,就是太不耐穿了。”
“這么說,你真的穿了?”
“不光穿了,而且穿爛了。”
“我不信!”葉望秋輕輕地勾起嘴角,饒有興致地抬頭瞥了眼門口的女子,俏靨如花,很少能在她的臉上看到這么燦爛的笑容。
“你不信?難道你沒看見我現在還光著腳嗎?”寒雨綾一邊笑一邊挪了挪腳趾頭。
“唉!可惜我現在沒錢送你雙鞋。”葉望秋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看不出是真正的惋惜,倒像是一種弱弱的調侃。
“你不是在賣酒嗎?賣了酒不就有了錢?”寒雨綾掃視了一圈酒館,補了句:“難道生意不好嗎?”
“如你所見,唯一喝酒的人還和我一樣沒錢。”葉望秋對著門口的醉漢癟了癟嘴,無奈地搖了搖頭。
寒雨綾也無奈地笑了笑,她了解葉望秋,做事從不需要原因或動機,恰巧她也是這種人,因此她從來不問為什么。
“那我買你一碗酒,你送我一雙鞋,如何?”
“我一天只賣三碗酒,很不巧,今天的酒他又全喝了。”葉望秋攤開手心,表現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然后用手指點了點額頭,思忖了片刻,笑著說道:“如果哪天我賣酒賺了錢,那我答應,一定給你買雙漂亮的鞋。”
“不是草鞋?”寒雨綾嫣然一笑,瀲滟的雙眸透射出一種清冷而理智的柔美。
“不是草鞋。”葉望秋也開懷地笑出聲,“還有,如果你真的想喝酒,我可以請你喝一杯。”
“你不是一天只賣三碗酒嗎?”寒筱雨挑起眉梢,嗔怪地看著男子。
“這一碗不是賣的,是請的,而且我的酒只請你喝。”
男子翻了翻漆黑的眼珠子,濃密的眉毛斜斜地飛進他的鬢角,看上去有種陽剛的俊氣。雖然表情因為臉頰的淤青有些扭曲,但是并沒有妨礙到他擠眉弄眼,寒雨綾沖他笑了笑,說到:“那等下次你送我鞋的時候,再請我喝吧!”說完轉身走出酒館。
君子之交淡若水。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站在柜臺前,一個站在門口,泛泛而談,話語中沒有感人肺腑的彼此關切,沒有矯揉造作的虛情假意,只要對方安好,誰都不會在往前踏上一步。
沒人知道他們如何相識,也沒人知道那天葉望秋為什么會放下飛黃騰達的機會,為寒雨綾擋下那一劍,要不然他依然是北落的天之驕子,而不是這個任人欺凌的酒保。
寒雨綾不會問,葉望秋也不會說,他們就這樣保持著默契,直到成為最交心的朋友。
目送女子遠去,葉望秋起身踢了踢門口的醉漢,確定他還活著后,又和平時一樣把他另外半截身子拖了進來,然后安上了門板。
葉望秋沒問過醉漢名字,醉漢只說自己是個劍客。他知道醉漢是個懂酒的人,而醉漢也知道他是個懂劍的人。懂酒的劍客喜歡酒,那懂劍的酒保沒有理由不送他酒。
江湖有時就是這樣,你拿著劍卻沒有酒,而我有酒卻又沒拿著劍;有些人有錢卻喜歡光著腳,有些人沒錢卻想要送她鞋;你不問我理由,那我也不問你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