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山雨欲來
- 傲血千煌
- 彧筆翁
- 4784字
- 2020-10-23 22:42:02
三更已過,夜色深沉,祖孫三代敘談良久,林嘯見宮樂瑤母子二人神情疲憊,遂請凈空和尚安排宮樂瑤母子在院中另擇凈室住下,宮樂瑤也知林嘯決意堅守信約無意離開,便也不再多言,她本意便是將兒子林梵交由他祖父撫養,至于是不是在這六和寺中,卻也無關緊要。
宮樂瑤一路牽著兒子的手一路心下尋思,既然今日已尋得林梵祖父,想來自己應當有所決斷,想著便不覺得用力握緊兒子的手。
“娘,你怎么啦?捏的梵兒好疼。”林梵被宮樂瑤捏的直咧嘴,強瞪著因疲憊有些睜不開的雙眼,一臉困惑的看著娘親,宮樂瑤蹲下身去理了理林梵的衣服,一只手牽起兒子的手,一只手輕撫兒子的頭說道“娘的梵兒長大了,這些年娘也沒能找到你爹,你怪不怪娘?”
林梵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道“梵兒怎么會怪娘,梵兒跟娘在一起很是開心。”宮樂瑤看著兒子心想“梵兒在一歲時便沒了爹的陪伴,這幾年來又跟著我東奔西走,小小年紀便吃了這么多苦,如果今后再沒了我這個娘在他身邊,梵兒他不知會有多難過。雖然梵兒如今尋到祖父,可畢竟也是今日剛剛相認,也不知梵兒能否習慣......不如我就留在他身邊,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但一轉念又想到自己天命不久,不禁心中黯然“不行,我絕不能讓梵兒看到我死去的樣子,那樣他會更難過,不如我趁他睡熟自行離去。”
“娘......你怎么又愣住了?天這么冷快進屋里去吧,梵兒去尋些炭火來給娘烤烤火。”林梵見宮樂瑤出了神,又見院里風大,連忙催促道,宮樂瑤主意既定心中更是大慟。“還真的是冷的很啊,梵兒今后自己也要記得穿暖些,可莫要著了涼。這些年來娘一直想著等咱們找到你爹,再讓你爹教你武功,沒想到這一找便是七年,梵兒的功夫卻也耽誤下了,以后若在江湖上行走可別被人欺負了才好。不過既然你祖父在此,今后梵兒可以跟著祖父勤練武功,以我梵兒的資質必成一代大俠,到時定會有好多美貌的女子鐘情于我的梵兒,若娘和你爹都能看著你娶妻生子該是有多好啊!”
林梵雖然只有八歲,卻也聰明,見娘親突然如此說話必有原因,但又不知如何才能寬慰娘親,心中焦急萬分,竟是憋的眼眶都有些濕了。宮樂瑤卻笑笑道“梵兒乖,只因今日尋到你祖父,故而娘一時心有所感,說了些無甚用處的話。”說著宮樂瑤抬頭望了望幾乎已被飄雪遮蔽起來的夜空,嘆聲說道“已是四更了,娘還有些話要和你祖父說,你且先進屋睡下,娘稍后就來。”
林梵從小跟娘親長大,平日里最聽娘親之言,當下雖不情愿卻也只好悻悻地進屋躺下,宮樂瑤給林梵蓋好被子,待見林梵雙目微閉,睡意漸沉,便起身出到院中,轉身關好了房門。
宮樂瑤隔窗而立,眼淚卻是再難收住,今日如若就此離去怕是今生再難相見,想到此間,宮樂瑤似覺一顆心猶如被針刺一般劇痛,待要狠下心來一走了之,方一抬足卻又如泄氣的皮球,頹然停步,左右思量也不知自己該如何抉擇,忽覺眼前發黑,喉嚨腥甜,驀地屈膝跪倒,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宮樂瑤只覺茫然無比,心中已似死水一片,竟如木人一般跪在門外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背后有人長嘆口氣,宮樂瑤徐徐回過頭,見是林嘯緩步走來,宮樂瑤擦干眼淚強撐起身,欲開口與林嘯說話,卻又一時無言。
林嘯無奈嘆道“樂瑤,你這又是何苦?”
宮樂瑤低頭不語,良久道“今后還望爹好好照顧梵兒,若梵兒問起,只說我去尋他爹的下落了便好。”
林嘯心中也感酸楚,徐徐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給宮樂瑤道“你可曾聞得神農島之名?”
宮樂瑤聞得林嘯提及神農島之名,也是不由得雙目一亮,原想自己的傷勢本已無望,便已無求生之念,但若當真有一絲希望,即便只為了兒子林梵,宮樂瑤也愿拼命一試。
卻說這神農島一向被武林公推為天下醫術之首,但神農島一門神秘無比,幾乎所有與神農島相關的消息皆來自于傳聞之中,傳說只需尚留一息,只要能求得神農島醫治,便可起死回生。武林人士也曾因聞其名而蜂擁前往,但到得神農島之后卻又見得此島尋常無比,島上均是普通居民甚至全無武功,雖多有行醫用藥者卻并無甚出奇過人之處。故而神農島之名一度被人認為乃是訛傳,直至十幾年前有一名為寒刀門的江湖門派尋得神農島一門蹤跡,其掌門人重傷垂危之下被神農島醫治痊愈,卻不料那寒刀門心生歪念,意圖將神農島神醫擒回門派之中以永為其所用,從而激怒神農島一門,結果惹出神農島一位不知名的高手,竟憑一己之力覆滅當時盛極一時的寒刀門。事后那人更是放言武林,今后神農島定下 “非死不入、非死不救、非死不出”的江湖嚴令。至此武林震動,方知神農島之傳聞是真非虛,此外,神農島武功之高也在武林之中也被廣為贊頌,神農島聲名日盛,不料經此一事神農島一門卻又如石沉大海,再無人聞得其一絲訊息。
宮樂瑤顫抖著接過林嘯手中書信,見信封之上工工整整寫著“北陰宮林嘯叩請神農島主親啟”十三個字。林嘯道“說來慚愧,老夫縱橫江湖數十載,也僅是只聞神農島之名,至于神農島一門中人更是無緣得識,這信封之中乃是老夫厚著面皮僅以一世之名拜求神農島一門仗義相救,雖然不知我這一張老面皮是否有用,但你傷重至此,老夫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試上一試。況且神農島一門行事詭秘,你此去能否見到神農島門人怕也要憑些造化了。”
宮樂瑤尋思道“是了,神農島一門怎是說見就能見到的,我已是時日無多,大可不必抱此幻想,只是爹他一生重臉面更勝于性命,如今竟為了我而如此求人,若我再有推辭豈非辜負了爹的一片苦心,不若且先應承下來,也好讓梵兒有些指盼,然后自去尋得一處山清水秀之處了此殘生。”
想到此處宮樂瑤將書信小心翼翼揣進懷中,盈盈拜倒,道“多謝爹,既然如此,兒婦這便動身,若梵兒醒時我反倒不易起行,日后梵兒全憑爹撫育照料,爹萬萬保重,兒婦就此拜別。”說罷宮樂瑤恭恭敬敬拜了幾拜,林嘯急忙上前扶起,道“樂瑤快起來,你身子不好,莫要如此,老夫已托凈空方丈著人在寺外備下一匹快馬,你就此動身吧,若能早到神農島一刻,便可多一分希望。”
宮樂瑤點點頭,站起身來,又回頭望向房內,林嘯知她實是舍不下林梵,也是無從勸起,正猶豫之間“吱呀”一聲只見房門打開,屋內閃出一男孩,雙目帶淚,兩步沖到宮樂瑤面前飛撲入懷。“娘,梵兒雖舍不得你走,但祖父說有人能治好娘的病,娘的病就一定能治好,梵兒笨手笨腳的總是拖累娘,梵兒這次就在祖父這里等著娘,娘便可以速去速回了。”
林嘯見孫兒如此懂事知禮也不禁連連點頭,而心下卻感慨不已,“八年前老夫不告而別,七年前九天不知所蹤,這七年間樂瑤帶著重傷之體不僅要照顧梵兒還要四處找尋我們父子二人,真是苦了樂瑤,說來是我林家虧欠她甚多。”
皓月愈潔,夜深雪重,母子二人依依惜別,宮樂瑤對著林梵又是一番囑托,終是收拾啟程而去,林梵從來未曾離開過娘親的身邊,初時只是不舍,待娘親離開一久竟是有些害怕起來,不覺間眼眶又有些濕潤,剛要哭將起來卻又一轉念“不行,不能哭,我要快點長大,長大就可以照顧娘,再帶著娘去找爹。”
想到此間,林梵甩了甩頭,長吁口氣,站直身抻了個懶腰。想進屋睡上一覺,可又困意全無,想來想去一拍額頭暗道“既然睡不著,不如練練拳腳,娘剛說過要祖父傳我武功,我可不能叫祖父小看了,等我學好了武功,叫娘回來時嚇她一跳,也讓她高興高興。”
林嘯此時閉目坐于房內,不僅并未睡著,反倒一直聽著門外林梵的動靜,雖隔著一扇門,卻對門外林梵的一舉一動赫然在目。林嘯已是越來越喜愛這個孫兒,不覺間嘴角也是露出一絲笑意。心下也開始盤算如何將自己一身武功傾囊相傳。
胡亂的拳打腳踢了一番,已是氣喘吁吁。畢竟絲毫武功也未曾學過,至于根基更是一點也無。林梵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口渴,想起房中空無一物,并未見有飲水的什物,林梵從小懂事,見祖父房中沒了動靜,想是祖父已然睡下,便也不去打擾。想起今夜來到六和寺,有一個叫如慧的小和尚年紀和自己相差無幾,便想去尋那如慧小和尚來問問。
邁步出了庭院,前殿時不時傳來誦經禮佛之聲,同時伴著連續不斷的木魚清脆之音,林梵不禁一陣好奇,心想“我從來沒見過和尚念經,不如去看看,說不定那個如慧小師父也在其中,我就想個辦法將他叫出來。”
林梵順著聲音一路尋去,借著月光遠遠的望見大殿上大約二三十個和尚整齊的坐在佛像前,環顧了一圈,林梵肚中好笑“除了光頭便是后背,這誰分得清誰是誰……”目光一轉,見得大殿之側還有一處偏殿,殿門虛掩,隱約透出些昏暗的燭光。林梵自思不如去偏殿看看,即便尋不到那如慧小師父,也要尋出個人來討些水喝。
到得殿門之外,林梵輕推殿門,“吱嘎”聲音一出頓時將偏殿中幾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林梵本意輕輕推門入殿,就怕弄出聲響吵到殿內之人,不想這大門年久失修,只輕輕一碰之聲便驚醒了眾人,林梵撓撓頭,顯得有些難為情,連忙沖著殿內眾人施禮道“抱歉抱歉,我只是來找些水喝,不想卻驚擾了大家休息,實在是抱歉得緊。”
說話間林梵朝四下打量了一番,見殿內西側零散的躺著五六個人,行李衣物雜亂堆放的到處都是,幾個人同時瞪著眼睛看著林梵,看得林梵背后有些發毛。殿東側卻和那一邊截然不同,東面殿墻之下一人盤膝正襟而坐,只見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紫白色的面皮,淡黃色的胡須,左手杵著一柄鐵劍,右手搭在一個大木箱上面,雙目微垂,對于殿內的響動毫不理會。
“小兄弟,我們這里也沒有飲食之物,我們幾人皆是夜宿于此,天明即將趕路。你不如去正殿上問問罷。”殿西側一位白發老者答話道。
林梵拱手謝過,又朝東側那人多看了兩眼,便要轉身離去。忽聞寺外人喧馬嘶,繼而火光沖天。這時正殿中禮佛之聲也隨之中斷,眾人不知何故,紛紛站起身來打探,忽見東墻下那人驀然起身,單手一抬,扛起大木箱便往外走,林梵只覺眼前黑影一閃,抗木箱那人竟已了無蹤跡。
林梵吐了吐舌頭,心道“好厲害,這應該便是娘曾說過的功夫罷,扛著那般大的木箱還能夠來去如風。”
一陣慌亂之聲傳來,突然間林梵額頭也不知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頓時有些頭暈目眩。林梵驚呼一聲,卻見前面一人雙手捂著頭呼天喊地的大嚷起來“哎呦,死了死了,佛祖救命啊!”
林梵定睛看去,竟是那如慧小和尚,原來是他慌亂之下四處奔走一頭撞了過來,兩人的腦袋剛好撞到一起,林梵一手捂著頭一手去拉如慧,略顯無奈的道“小師父,咱倆個撞到一起,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罷?”
如慧抬頭看著林梵癡癡說道“你是佛祖嗎?佛祖當真顯靈啦?”
林梵聽得哭笑不得,心道這小和尚難不成真個被撞得呆傻了?忽然,那如慧小和尚“噗通”一下跪倒在林梵面前,大哭道“求佛祖去救救我師父還有各位師叔師伯,有妖怪來殺人啦!好多師叔師伯已經被妖怪殺死了!”
林梵急忙拉起如慧,心中恍然,定是前殿出了大事,看來這如慧小和尚如此瘋瘋癲癲并非是被撞至此,而是受了驚嚇所致。再一想如慧方才半瘋半傻所言,難不成真有惡人來此大開殺戒,還殺了好多和尚?
“有妖怪啊!”那如慧小和尚一躍而起,大喊大叫的狂奔而去。
林梵心中也覺害怕,剛想呼喊娘親,忽又想起娘親已經離去尋醫,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陣黯然,但此時已然來不及多想,寺內哭喊之聲愈發劇烈,已讓林梵確信出了大事,林梵三步并作兩步往回跑去。
回到院中,林梵沖到林嘯房門前,卻見林嘯依舊房門緊閉,林梵心道“祖父睡得可真沉,這般大的響動竟是絲毫不聞。”
一道黑影閃過,林梵抬頭望去,卻是見到方才那扛著大木箱的黑衣人,此時木箱仍舊抗在肩上,正將一道凌厲的目光投向自己。林梵不自禁的后退了兩步,見那人仿佛正在盤算著什么,林梵剛想出言相問,卻見那人忽地出掌成爪直沖著林梵抓來。
林梵大驚失色,驚慌后退間屁股一沉便重重摔倒在地。林梵張大了嘴,一時竟嚇得發不出聲音,只是閉緊了雙眼,渾身發抖。
似乎是感覺到那人的大手已至面前,“啊!”的一聲,林梵也終于喊出了聲音。但一瞬間,林梵卻未覺得得身上有何疼痛之感。睜眼看時,只見那抗木箱之人一只大手剛至面前,竟似是被什么擊中了一般,一連后退了八九步,徐徐站定,黑衣人一雙眼睛略帶驚恐的望向林梵身后,林梵順著那人目光也向自己身后看去,見身后正站立一人,一身黑布長袍,滿頭散著半黑半百的長發,單臂微伸,面沉似水,說道“敢動老夫的孫兒,憑你怕是沒那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