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媛跪在地上,把她的借刀殺人之計一一陳于太子。太子拓跋晃聞計大驚,細思之下,果然是條妙計,心中暗暗佩服馮媛的手段。
然太子拓跋晃畢竟飽讀儒家之書,宅心仁厚,想到馮媛此計一出,必將引起腥風血雨,心中實是不忍。
見太子猶豫不決,馮媛掩面泣聲道:“太子殿下,臣女設此計,不敢隱瞞太子殿下,臣女誓殺崔浩,欲報滿門被殺之仇。”
太子嘆道:“馮媛,你小小年齡,卻滿懷仇恨之心。冤冤相報何時了?崔浩雖然恃寵欺世,卻為治國之能臣。如殺崔浩,恐天下之人不服,會起禍亂。”
馮媛道:“太子殿下,臣女欲殺崔浩以報家仇不假,可實也為大魏和太子殿下而殺。太子殿下,崔浩喜提拔漢臣而抑鮮卑中貴族。我大魏龍興于鮮卑山,雖然入主中原,欲與漢融而為一,但這需要很長的一段時機。”
“我大魏國中,漢為趙、魏兩大姓,崔浩扶漢抑鮮卑本無錯,只是他太急功近利,不是把矛盾漸趨消緩,反而促使了趙魏兩姓與鮮卑一族猜忌更多。崔浩恃功而傲,太子貴為國之儲君而崔浩卻不謙恭以待太子。”
“若日后太子即位,崔浩勢大,太子日后如何駕馭?若從崔浩,則太子抑鮮卑,將失根本;若抑漢,則太子殿下即位后,又如何得漢地民心,滅劉宋而一統天下?太子殿下,崔浩必欲除之,方能保得太子殿下繼位大統后永保大魏江山。”
太子微微點了點頭,他也早就考慮到了這點,心中基本已經認同了馮媛的觀點。
見太子臉色漸漸舒展開來,馮媛又道:“太子殿下飽讀儒家詩書,宅心仁厚,憐愛天下蒼生。如今西方佛教傳入中土,其教義勸人為善、遵紀守法,正利為君主所用,以統臣民。崔浩宣揚道義,滅除佛教,致天下怨聲載道。如太子殿下除掉崔浩,則天下心善信佛之人,無不感太子大恩。”
“再者,崔浩雖有才能,卻心胸狹窄,排斥異已,更是貪財好色,若不除之,則恐朝廷眾官皆仿效之。如此,則為我大魏之悲,江山不固。”
太子沉吟半晌,輕聲道:“馮媛,你言之有理,本太子準你此事,平身吧!”
馮媛剛站起身,屏風后轉過一人,對太子納頭便拜,痛哭道:“太子殿下,如聽馮媛之計,則老臣必死,望太子殿下垂憐,準臣告老還鄉,以保臣一家安康!”
太子趕忙扶起跪地而哭的高允道:“高太傅,你因何而泣?馮媛獻計除崔浩,高太傅怎么會有性命之憂?”
高允道:“太子殿下,臣如今為崔浩之副,同領秘書府,監造《國記》。如崔浩聽信諂臣之言,惹怒皇上,皇上必盡誅秘書府之人,老臣焉能躲過此劫?”
太子點點頭道:“若崔浩事發,高太傅果然要受其牽連。此事如何為好?馮媛,你既設此計,可想過高太傅脫身之策?”
馮媛想了一下,含笑道:“高太傅,您可記得遼東公翟黑子乎?”
高允一楞,細思馮媛之意,臉上漸露喜色。
遼東公翟黑子得到太武帝拓跋燾的寵信,出使并州。在并州時,他接受了當地官員上千匹絹帛的賄賂。不久事發,太武帝大怒,召其回京欲治罪。
翟黑子向高允請教說:“主上問我,是匯報真實情況還是說假話?”,高允回答道:“公是皇上寵臣,回答時可據實以報,可再向皇上自表忠誠,必然會沒什么事的。”
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等人都說自首后,按太武帝的稟性,翟黑子必罪不可赦,所以在回答太武帝時應該說假話。
翟黑子以崔覽等人為知己,反而對高允發脾氣說:“你的說法,是引誘我去死,做為朋友,那太不值得了!”,于是與高允斷交。
翟黑子在回答太武帝問話時,按崔覽等人所教,在太武帝面前說謊。太武帝早已派人于并州暗中細察其事,見翟黑子說謊不承認錯誤,不由得太怒,翟黑子最終獲罪被殺。
高允想到此處,不禁喜形于色,問馮媛道:“馮姑娘,你言下之意,在秘書府出事時,太武帝若問罪,我當對太武帝具實以告?”
馮媛含笑不答,良久又道:“高太傅,若秘書府事發,太武帝必誅秘書府修書眾官吏。太武帝殺崔浩,那是平息大魏國內諸多矛盾而不得已為之,其實心中不忍。大魏諸臣,能與崔浩之能相匹敵者,唯有高太傅。”
“太武帝不得已而誅崔浩,已失一臂,必不忍再失去高太傅。我料皇上會找借口讓高太傅免除罪責,日后更當重用。況皇上若赦高太傅,也能得天下之人贊嘆皇上仁厚之心。”
太子拓跋晃也連連點頭,贊同馮媛之說。高允滿心歡喜,正欲離去,馮媛喚住他道:“高太傅,馮媛還有一事相囑。前日于秘書府內,見眾學士雖為飽讀詩書之士,卻多為諂媚之輩。”
“唯獨著作郎宗欽頗有傲骨,實在不可多得之才。我料崔浩沽名釣譽心重,手下眾人皆趨炎附勢,皆欲于《國記》之上留名,以圖加官進爵,更能流芳百世。高太傅可試探宗欽,如他不愿從眾,則秘書府事發后,高太傅可于皇上面前一并保下宗欽大人。”
高允欣然允諾,與馮媛一起向太子告別回府。
由于以崔浩的注釋為底,再加上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太武帝頒旨修建的《國史》以驚人的速度,奇跡般地完工了。
閔湛、郗標兩人鑒于在東林獵場王羲之石碑前馮媛那有意無意的暗示,早就暗中動了心思,要把《國記》刊刻在石碑上,以彰直筆,同時刊刻崔浩所注的《五經》。
閔湛、郗標巧言令色,平時以諂事崔浩而獲得崔浩的歡心。他們的建議被崔浩采納,崔浩奏過太武帝,祥述修史樹碑的各大好處,太武帝拓跋燾欣然應允。
來年開春,在天壇東三里處,崔浩奉旨營造了一個《國書》和《五經注》的碑林。碑林氣勢恢宏,方圓一百三十步,用工三百萬才告完成。上面的碑文,都是崔浩手書。
碑林立于路邊,魏國民眾看了大贊崔浩書法精妙。崔浩等人洋洋自得,殊不知死神已經在向他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