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滯留深宮 下
- 情鎖未央:不承帝王恩
- 葉臻
- 3736字
- 2020-10-24 02:57:45
心中想開,自然就住得順暢了。有了子兒和衛(wèi)青的加入,原本淡的出鳥的日子立刻繽紛起來。除卻劉徹總喜歡下了朝就到這里談天說地,能和子兒、衛(wèi)青朝夕相對,子夫同樣深感榮幸。尤其是衛(wèi)青,入了宮自是擺脫了很多平陽府里的雜役之事,子夫央著劉徹帶來許多兵法戰(zhàn)略之言,還有就是先秦戰(zhàn)國的諸子百家,雖說在秦國戰(zhàn)亂損失了不少,但就子夫所見,仍是比2000年后的存本多了無數。尤其是法家刑名、墨家兼愛的著作,許多根本就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衛(wèi)青對兵書、戰(zhàn)事尤其癡狂,遇到好的冊子竟能捧著入味整整一天,當真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至于讀到艱澀難懂、詞不達意的狀況,子夫總是有意無意的把繡球丟給劉徹。一來也讓劉徹花點心思看看兵書,二來則讓這對君臣多些相處相融的機會,當然更可趁機制造些機會給未來的皇后。俗話說感情都是建立在了解的基礎上的,讓劉徹和衛(wèi)氏姐弟多接觸,不論于公于私肯定都是利大于弊的。
經過子夫明里暗里的觀察,發(fā)現(xiàn)劉徹和衛(wèi)青的感情發(fā)展可用神速二字形容,劉徹似乎越來越欣賞這個年輕小伙子的上進和不倦,都有幾次流露出屬意調他去內禁衛(wèi)軍的念頭。子夫當然樂見其成,還尋思著趁哪天劉徹心情好的時候再攛掇兩下,也讓衛(wèi)青早日了了入伍的心愿,可謂大功一件!可是劉徹和子兒的情況就實在不盡如人意了,也真奇怪,除了請安和平身,他們兩個人的單獨對話基本上是不會超過三句的。這樣下去,子兒怎么能夠的著那大漢皇朝皇后的寶座?看著子兒靦腆嬌羞的模樣,子夫可當真有些“急死太監(jiān)”的沖動。
“母后,今日急召兒臣前來,所為何事?”劉徹跨步走進王太后的寢宮,便覺得氣氛怪異,請了安立刻開門見山。“皇帝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王太后瞅著波瀾不驚的劉徹,心中憂急?!按嗽捲踔v?”劉徹接過宮女呈上的茶水,好整以暇掀著蓋碗,輕嘗慢飲,“母后,好茶啊?!?
“還有心喝茶,”王太后臉色都變了,“莫要當我什么都不知道,剛才太皇太后是不是讓你過去說話了?淮南王進宮這樣大的事情,你倒一點也不緊張么?”
只聽“當”的一聲響,劉徹手中的蓋碗沒抓穩(wěn),落在了茶盞上,水珠濺起差點燙到了自己的手。劉徹放開茶盞,垂手用衣袖蓋住了略顯紅印的手背,看著太后,“母后如何知道……舅舅進宮同母后說的?”“要不是你舅舅,我是不是要等到淮南王進宮來給東宮請了安,才能知道?”太后不悅,“皇帝,聽說這次淮南王呈了一部書來……”“是啊,《鴻烈》①?!眲乜囍槪酒鹕韥?,“鴻,大也。烈,明也。淮南王叔也是好文博學之人?!?
“徹兒……”太后站了起來,聲音略帶顫抖,劉徹連忙上前躬身扶住,“你從小也是聰明懂事的人……該知道這次淮南王入京來……”“兒臣……剛和皇祖母商量這件事呢?!眲氐??!袄咸趺凑f?”太后急問。
“皇祖母說,這是先帝殯天后的頭一次,雖不能太過奢糜,但畢竟好幾位皇子皇叔當初都在宮內住過,所以定要把宮苑殿閣收拾干凈了,該整葺修繕的也不能省……皇祖母說,雖然先帝走了,可不能讓人覺得人走了情就淡了……”見太后不說話,劉徹又道,“特別是未央宮……”
“未央宮?未央宮怎么了?”太后臉面一怵。“未央宮是皇室的顏面,特別要收拾利落了。”“徹兒,你這還聽不出老太太的意思么?”太后抓著劉徹的手,很是擔心?!耙馑?,什么意思?”劉徹反手握住了太后。
“好端端的未央宮,做什么要大肆修葺?徹兒你這都不明白?”太后拉著劉徹坐下,“不要再同為娘的兜圈子,你心里有數……”“母后,兒臣可是皇祖母的親……”“親不親……可有的你說了算?”太后嘆氣,“當年那劉榮……”“榮哥哥……”劉徹默然?!八€是先帝的親生兒子呢!”
“母后……”劉徹深鎖雙眉欲阻止太后的話,卻見太后擺手,只得作罷。太后又嘆氣,“這許多年,你不是沒看到為娘在宮里的日子,謹言慎行不夠,還要學會審時度勢……徹兒,咱家只有你在,才有一切……”
一陣靜默。
劉徹站了起來,“母后,兒臣……心中明白?!薄澳闳ツ膬??”太后也站起來,擔憂的看著劉徹。劉徹強笑,“回未央宮,好好看看那《鴻烈》?!碧罂粗鴦?,緩緩點頭,“看看吧,老太太喜歡的東西多看看……對了,淮南王幾時入京來?”“剛呈來折子,大概一個月左右才到。”太后想了一下,道,“讓你舅舅去置辦迎接一事……”“舅舅?”劉徹蹙眉?!霸趺矗缓妹??”太后道,“他可是咱家自己人,雖然太尉之職是沒了,也算皇親,替你去看著淮南王……”“照母后的意思辦吧,”劉徹無心再聽,點頭應允,“該體面的少不了,需要的用度,讓舅舅直接到宮里司財計報取就是了。”
“還有,我聽說匈奴那邊來了信……”劉徹立定腳步,“匈奴……”“本不想跟你說,不過為娘知道你的脾氣,遲早總得讓你知道……”太后打斷他的說話,看著他,“不管你有什么心思,為娘勸你一句,眼下什么都不要提、不要管,手里的東西抓牢了,才最重要!別的,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說?!?
劉徹一臉的肅穆,對著太后良久,終于嘆出口氣,“……兒臣……,明白?!薄懊靼拙秃茫碧簏c頭,拍了拍他的臂膀,坐下,閉目道,“去吧,去吧。我乏了……”
帶著小唐和他懷里堆的小山似的一摞竹簡,劉徹慢慢踱到了宣寧宮。今日兩宮太后的連番問話像兩根木杵攪得自己頭痛不已。劉徹緊繃著那根幾欲斷裂的神經線,感覺自己快接近癲狂的邊緣。
太后的那番話自己怎會不明了?自從趙綰、王臧下獄自盡之后,太皇太后顯然心氣未解,按理被罷官的田、竇二人已經夾著尾巴小心做人,自己這皇帝都已經躲在后宮韜光養(yǎng)晦了這許多時日,沒料到一部《鴻烈》又把看似漸靜的湖水投出一圈漣漪來。
母后眼里,這漣漪并非表面那般微弱,暗里實埋藏著洶涌巨波……果然如此的話,劉徹緊握住拳頭,難道除了逆來順受,自己竟毫無辦法力挽狂瀾么?這樣的皇帝……
“太傅,你在寫什么?”“離騷啊……”“???這字……”“怎么,你看不懂么?”“奴婢看不懂?!薄昂呛恰床欢涂床欢畣h。你們寫的字啊……我也看不懂?!蔽堇镒忧宕嗟男β曄窈挽愕妮p風,撫過劉徹發(fā)燙的額頭,他一愣之下停了腳步,不自主松懈下來,輕輕擺手,示意身后的小唐也緩步而行。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余于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弊臃蚨似鹱约旱拇笞?,搖頭晃腦念了起來。子兒在一邊笑了,“太傅,您念這文章的感覺,和皇上真不一樣。”子夫停了下來,看著子兒,“不一樣?怎么不一樣了?我念的不如他么?”“不是,”子兒搖頭,想了一下,“奴婢不知道怎么說,總之就是不一樣……”
“哼!他呀,”子夫抬手撐著矮幾站起來,“嗯嗯”的清了兩下嗓子,高抬起頭來朗聲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不及念下去,門外忽傳來瑯瑯之聲,帶著一股豪邁端正之氣,“皇覽揆余于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轉了身, 卻是臉帶微笑的劉徹跨步而入。
“奴婢叩見皇上?!弊觾阂压硇卸Y。子夫放下竹簡,笑道,“原來正版來了,那我這個盜版可得鳴金收兵了?!薄笆裁凑姹I版的?”劉徹看她,“平日里你盡說這離騷語言艱深、晦澀難懂,怎么今天倒來了興致?”彎腰去拿過子夫書寫的竹簡,顯出迷茫,“這……是離騷?”子夫一把從他手中抽出,“就是離騷,看不懂吧,就別看。”
“這鬼畫符……”劉徹笑了?!澳隳遣攀枪懋嫹?!”子夫不甘示弱,白他一眼,回過來繼續(xù)念道,“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蓖笛劭吹絼卦谝慌暂p聲地附和著。
子夫于是停下來,聽他繼續(xù),“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抑揚頓挫甚為投入。
“停、停一下行么?”子夫突然又打斷了他?!霸趺??”“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離騷???”子夫問道,“好聽?還是好記?”說實話,就她的個人意見,這兩樣都搭不上界。劉徹看向她,卻不作答,思慮半晌,又高聲念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弊臃虿铧c厥倒,看著劉徹,心里想著這算不算答非所問?卻見劉徹又住了口,曼聲道,“你不覺得屈原的胸襟無人能比么?”見子夫沒有答話,他又道,“第一次聽到這離騷,是太子太傅衛(wèi)綰所教授,他說屈原曾與楚懷王策劃變法,改革楚國的政治,但楚國的貴族們怕失去自己的利益,反對變法,結果懷王只能將屈原流放,便在流放途中寫下了這一詩篇——離騷!”
“所以……”子夫咀嚼著劉徹話中的含義,隱隱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劉徹一笑,“所以我念離騷,為了不蹈楚國之覆轍?!薄翱墒恰薄翱墒俏耶吘固煺?,這離騷不能念了,現(xiàn)在開始,我得念——小唐!”他回頭去招仍杵在外頭的人。子夫去看,見到小唐吃力的捧著一堆高過他頭的竹簡,心里很是訝異。
“這是……”她去看劉徹。“淮南王叔送來的——鴻烈?!眲刈旖菐?,眼中卻是無奈,“從今天起,我得把這些讀熟了,否則……”他沒再說下去。倒是子夫,看了一眼那成堆的竹簡,吐吐舌頭,“路漫漫其修遠兮,余將上下而求索……”說完又調皮的笑了。
劉徹臉上忽而一僵,看著子夫頗不經意的表情,心上竟一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沉重來。
注①:《鴻烈》即《淮南子》或《淮南王書》,此書雜采戰(zhàn)國以來除儒學以外的百家之言,主要是黃老道家言論。包羅萬象,從天地開辟、宇宙洪荒到黃老養(yǎng)生之術,無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