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張府，張夫人見馮喚雨兩手空空，頓時勃然大怒，罰她三天不吃飯。

馮喚雨饑腸轆轆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丫鬟盈盈提著一籃子洗好的衣服走過來。

馮喚雨上前和她打招呼，朝她微微一笑。

盈盈面無表情地道：“我不能和你說話，否則夫人看見了會罵我的。”

馮喚雨見那籃子裝得滿滿的，便伸手抓住籃子，道：“我幫你提吧。”

盈盈臉一沉，急忙推開她，道：“你別害我，你也用不著同情我，你的日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馮喚雨忍不住輕笑一聲，面帶憂傷地道：“你說得對，我真羨慕你，至少你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盈盈將籃子放在石凳上，開始晾曬衣服。

她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道：“你不用羨慕我，我從小就命苦。我有一個吃喝嫖賭的爹，他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換成賭資和嫖資。我常常挨凍受餓，在外面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負，回家常常挨打。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他做了一條結實的鞭子，經常把我往死里打，仿佛用生命在打，沒有明天一樣在打！所幸的是，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沒有把我賣到窯子里，而是把我賣到這個富貴人家做丫鬟。雖然現在任人使喚，過得像牛像馬一樣，但是過去卻過得牛馬不如，所以現在比過去過得好多了，我應該感到高興。”

馮喚雨定定地望著她，木然道：“是嗎?”

盈盈突然想起來什么，她回過頭，美色飛舞地道：“廟會上好玩嗎?可惜我沒能去。”

馮喚雨聳聳肩，又連連搖頭道：“那簡直是一場噩夢，既沒能把彩球拿回來，還碰到一個瘋婆子。剛開始還說和我是好姐妹，后來就翻臉不認人了。”

盈盈張口道：“那你可真夠倒霉的，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馮喚雨嘆口氣，沮喪地道：“我現在連吃的都沒有，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盈盈鬼頭鬼腦地觀察了四周一下，笑瞇瞇地悄聲道：“今晚等夫人睡了，我給你拿吃的。”

馮喚雨不好意思地道：“真的嗎?”

盈盈笑嘻嘻地沖她擠了個眼。

夜晚涼颼颼的，天空中似乎充滿了哀愁。

馮喚雨靜靜地坐在柴房的草堆里，望著慘白的月亮。

外面忽然傳來蟋蟀“唧唧吱”的聲音，這是她和盈盈約定的暗號。

她急忙站起來，打開門。

二人一起坐在草堆上。

馮喚雨接過來，饑不擇食，很快便吃得連個渣都不剩。

盈盈眨了眨眼睛，忿忿地道：“你不知道，夫人實在是太摳門了，什么都要精打細算，今晚能有點剩菜剩飯已經很不錯了，平日里幾乎連湯汁都剩不下來。府里的傭人們都吃不飽，吃完飯，桌子上的碗盤就像被耗子舔過一樣干凈。”

馮喚雨拉著她的手，誠懇地道：“難為你了，謝謝你對我這么好。”

盈盈幫她理了理蓬亂的頭發，淡淡地道：“你別想那么多了，睡柴房沒什么了不起，我剛來的時候也睡過。”

馮喚雨掉下幾滴眼淚，道：“夫人說過，搶不到彩球就讓我離開，也許明天我就被掃地出門了，到時候恐怕像你這樣給我送飯的人我都永遠見不著了。”

盈盈看了她一眼，道：“夫人也許會改變主意的，你還有翻身的機會。而我，永遠都只是一個丫鬟，老了就會變成人見人恨的老媽子；或者，會找不到活兒而流落街頭，變成老乞丐。”

馮喚雨的眼神有些絕望，她喃喃地道：“你還有個爹，我沒有家了，也不會再有親人了。你明白親情的意義嗎?它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沒有了它，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沒有了它，你再也感覺不到溫暖。”

盈盈輕輕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那爹，有還不如沒有呢，我在張府掙的銀子都被他要去了。我們都是寄人籬下的人，以后，你就別把我當外人了。”

馮喚雨拍拍額頭，道：“對不起，我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我們說點兒開心的吧，小時候，我把我娘攢了多年的私房錢偷出去，把青樓里幾個可憐的女子贖了出來。她們為了感謝我家，非要給我父親做妾。我娘把那些女子趕走后，一氣之下不給我飯吃。我就去拔別人家地里的紅薯，在外面燒火烤著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烤紅薯，真香。那個時候真幸福，還能偷到紅薯。”

盈盈腦中靈光一現，她咧開嘴笑道：“廚房里有好多好吃的東西。”

馮喚雨遲疑地道：“你有廚房的鑰匙嗎?”

盈盈得意地道：“廚房的鑰匙就放在窗戶下面的一塊活動的磚頭里面。”

馮喚雨抿嘴道：“廚房是什么樣子?我還沒有進去過。”

盈盈慎重地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廚房里的布置非常簡單，比我家的房子還大。不過那個房子已經被我爹換成嫖資，捐到窯子里了。”

馮喚雨故作輕松地道：“要是里面有紅薯就好了，我們就拿到這柴房烤著吃。”

盈盈連連擺手，道：“不行，那樣我們就得逃命了，張府會變成火葬場的。”

馮喚雨點點頭，道：“嗯。”

盈盈用手捂住胸口，緊張地道：“我們會不會被抓?”

馮喚雨嚴肅地道：“我們去了不要毛手毛腳的就行了，你看現在三更半夜的，涼氣刺骨，夫人是不會起床的，除非撒尿。”

盈盈若有所思地道：“我們悄悄地進去，拿了東西馬上出來，這樣應該不會被發現。”

馮喚雨果斷地道：“抓人要抓現行，要人證物證俱在才能定罪。再說了，府里那么多傭人都吃不飽，誰知道是誰干的?”

盈盈道：“你說得對，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偷東西。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馮喚雨笑呵呵地道：“爽快！”

盈盈帶著馮喚雨來到廚房門口。

四周靜悄悄的，靜得地上掉根針都聽得見。

盈盈鎮定地從窗戶下面的一塊活動的磚頭里面取出鑰匙，順利地把門打開了。

馮喚雨打開門旁邊的柜子，里面放著很多點心。

她抓起一塊鳳梨酥塞進嘴里，接著又拿起黑芝麻餅，狠狠地咬了兩口。

盈盈翻開地上的一個壇子，里面有她平日里愛吃的醬黃瓜。

她美滋滋地吃了幾口，抬頭看見桌子上的豆沙包，欣喜地走過去，拼命地往嘴里塞。

馮喚雨望望窗外，任何動靜都沒有。

她走到盈盈旁邊，悄聲道：“我們拿到柴房慢慢品嘗。”

盈盈嘴里塞得滿滿的，她點點頭，走到右邊的柜子里，拿起一大塊紅燒肉，另一只手抓起一只烤鵝。

馮喚雨拿了一些蜜餞，還有一壺葡萄酒。

二人相視一笑，然后鎖好門，將鑰匙放回原處，離開了廚房。

第二日，雄雞一唱天下白。

張夫人雙手叉腰，站在院子里。

盈盈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地押到張夫人的面前。

張夫人怒氣沖沖地道：“是不是你干的?本夫人既然能當你們的主子，你們就別想翻過我的五指山。”

盈盈瞪著驚恐的眸子，不知如何做答。

張國理匆匆走過來，語重心長地道：“夫人哪，不就是幾口吃食嗎?何必大動干戈！真是有辱斯文，傳出去惹人笑話。”

張夫人柳眉倒豎，喝道：“書呆子，站一邊去。”

她抓起一根木棍，暴怒道：“老娘今天要懲一儆百，看你們這些餓死鬼投胎的混蛋以后誰還敢偷吃！”

張國理慌忙道：“你有什么證據?不要抓錯人！”

張夫人沉聲道：“廚房的鑰匙一共有兩把，分別放在門頂處和窗戶下。鑰匙只有三個人知道，除了我，就是廚房管事和盈盈。我告訴廚房管事的鑰匙是放在門頂處，告訴盈盈的鑰匙是放在窗戶下。我平日里放鑰匙，鑰匙頭都是向外的，這樣吉利，因為鑰匙頭朝內，鬼容易進門。現在，窗戶下的鑰匙頭是朝內的。廚房管事和盈盈一向不和，他們不可能一起偷東西。所以，盈盈動過那鑰匙，東西自然是她偷的。”

眾傭人聽得心服口服。

馮喚雨見狀，從柴房里拿出吃剩的鵝頭、鵝屁股丟在張夫人的面前。

張夫人疑惑地道：“你這是做什么?”

馮喚雨道：“你罰我三天不吃飯，我太餓了，就騙盈盈告訴我廚房的鑰匙放在哪里。昨天晚上終于吃了頓飽飯，那感覺真是令人回味。”

張夫人愣了一下，接著，指著她的鼻子，道：“好樣的！敢作敢當！給我拉到柴房，狠狠地打！”

馮喚雨被拖到柴房里，沒過多久，就傳出了尖利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