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香宮的午后異常安靜,靜得銀針落地,都能聽到連串的聲音。她讓隨侍宮女撤去瑞腦香爐,換上蘇合熏香,適才聽到他低低的鼾聲。
自日上三竿時只有御醫來看診了一回,并沒有見有人前來探望。堂堂天子,無端遭此故,大臣們也應來問個傷情病因,怎么會一個人都沒見到呢?這不合規矩!難道是她思慮太多!
昨夜在驚慌中度過一宿,如今心結暫放,不知不覺的疲倦悄悄來到,她坐在龍床前,倚在床側,禁不住地打起了瞌睡,最后干脆趴在床側,沉沉睡去了。
夕照的霞紅將一望遼野的宮闕染得紅艷,一身血紅的婀娜身影翩翩立于闕樓之上,丹鳳美眸俯睨四野:”慕容云嘉,鳳回來了!“
“你是誰?”她曳著及地的血色裙擺,拾著玉石階而上。
“你又是誰?”與她著同一裙裝的女子,眸光移轉到她的身上。
“本宮是這座宮宇的主人。”她在女子面前駐立,傲視著眼前不知從何來向的女子。
“主人!不過是借用著我的名諱,鳩占鵲巢!云思鳳,言意就是云嘉思戀著鳳。哈哈…”面前的女子狂肆的笑聲在宮闕間回蕩。
“胡言,本宮就是這里的主人,本宮讓你消失在這座宮宇里。”凌亂的血色在風中舞動,兩團血紅相聚又分開。
血紅的紗猶如嬌艷的紅牡丹在風中盛放,女子妖嬈的風姿猶如脫線的風箏,無力飄零,孤寂地消失在艷紅籠罩的宮闕之上。一聲震懾人心的凄厲慘叫聲之后,周圍歸于平靜,殘陽如此美好,紅艷如一簇將熄之時竄跳的焰火。
“你真狠,朕定然廢了你。”背后傳來低沉的嘆息聲。
“你…皇上…”紛亂的青絲已然順著長裙及地,在風中惶恐不安地飄舞。
“當初是你諭旨封的,今日卻說要廢了。你的眼里只有她?”她冷笑著。
“似曾相識悔當初,朕的眼里沒有她,心里早已容不下別人了。她在哪里,朕就在哪里!”
他緩步登上闕樓,眺望遠處下沉的金烏,從高處縱身跳下宮闕。
“皇上。”她伸手去扯,只撕下一片殘碎的衣衫。
呼!她蹬翻了錦凳,跟蹌地跌倒在地,鈍鈍的疼痛令她一時清醒了。
淡淡的蘇合香彌游在殿內,周圍依舊是那樣的祥寧。
哦!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及時清醒的噩夢。
她掏出綢巾,拭去額前的冷汗。
灰色衫擺在她面前顫動,他俯下身,攔腰將她抱起。
他一手摟著她,騰出一只手翻正了適才被蹬倒的錦凳,將她安置好,才柔聲道:”傷著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的舉動,后知后覺般地搖了搖頭。
少時,他從袖擺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玉瓷瓶,牽來她的右手,輕輕地放在她的手心,抬眸看向她,頷首兩下。
何意?她心生狐疑,心中暗暗有種不祥兆的預感。
羅帳內有虛影晃動,一聲劇烈的干咳聲打擾了此刻的靜謐,驚慌了他們兩人。他猛然站起身來,順勢將帶著她的手腕,迫使她從錦凳跟隨著站起來。一張字條在這一瞬間塞到她的手中。
她抬眸看向他,隱約感覺到他的眼中透出一股恨意,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銀絲羅帳內顫動的身影。
“臣閆世留。”他前移兩步,與她撇開距離,才躬身作揖。
“是丞相啊。”沙啞的聲音從帳內傳出。
“臣來看看皇上的傷情好些了嗎!”他一邊應對著,一邊側目瞄著她,示意著什么。
她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無措。
“皇上渴了。”他在提醒著。
她低頭看著靜靜地躺在右手手心的瓷瓶,以及左手上褶皺的字條上俊毅灑脫的字跡,眸光愈漸黯淡。
他一定要殺了云嘉!她抬頭,正好看到的閆世留側眸盯著她看。
“皇上口干舌燥。身為隨侍宮女,不懂得此刻應該端茶遞水?”他以為她聽不明白,只好將話剖白了說。
“我…是!”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少時,才諾諾地答應著。
她的雙手拽緊了手心的物件,步履癲癇般地艱難舉步,心內一陣惶惶:瓷瓶里裝的是害人性命的毒物。我侍奉云嘉左右,下毒這種事,說來也輕而易舉的。摻在水里,奉給他喝下,一了百了。在行宮,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就我一人。而今戴罪之身,誰人會料想我會這等膽大妄為。昨夜傷了新君,今日還這般猖狂地下毒弒君。閆丞相,你居心何在?
“昨夜微臣盤查了祭壇各處,并無可疑之人,可疑之物。臣盤問了負責進獻雪女的官員,得知了這樣的一個事實:當初奉皇上之命采選的雪女是從一戶破敗的人家尋得,一個孤苦的老婦人帶著一個剛成年的女兒,據說是逃荒來的。這女兒美貌傾城,官員們一見,就強搶而來,這過程還將那婦人打死了,草草地掩埋了尸身。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子家破人亡,如何能不生怨恨。請皇上明察。臣所言都是據查事實。”閆世留脈脈道來,字字句句入了她的耳中。
“丞相之言,朕向來沒有質疑。只是這等謀逆之舉,在朝文武看來就是逆上大罪。這么多年,朝中不支持朕的大有人在。逆黨,只有死罪,丞相可懂朕的意思。只是她讓朕以為家姐仍在,朕無論如何也不能下得了手。”沙啞的聲音從帳內傳出。
一聲瓷杯掉落在地破碎的聲音,引來了閆世留的回眸一眼。帳幔搖曳,帳內一聲干喝:“如此不小心,誰人在那?”
“婢女思鳳。”她一手拿著天青紋圖案的茶杯蓋,盯著地上泛起泡沫的幾片碎瓷,顫聲答道。
“哦,昭容在此。”云嘉似乎恍然才知。
“丞相公務繁忙,此次伴駕祭天,仍不忘為朕分憂,朕安好,你大可安心辦事。如今朕新封的如昭容,虛心照料朕,無大礙。”
“臣謝皇上體諒臣下。臣見過如昭容。”閆世留的目光徘徊在地上那一攤狼藉,朗聲道。
“丞相多禮了!”她驚愣了一瞬,才擠出一抹淺笑。
“臣告退!”閆世留的眸光黯淡。
她看著閆世留翩翩而去的身影,輕舒了一口氣,低頭取來一個玉制茶盞,倒了八分滿,置于金盤內,緩步走向龍床。
“皇上,清水一盞。”她側身坐在床側,奉上。
“昭容心系于朕,一杯水也親自侍奉御前,朕沒有看錯啊。”云嘉的目光落在杯盞上,饒有意味地說道。
“皇上封罪女為昭容。如此恩寵,妾身為皇上做什么都是應該的。區區端茶遞水,臣妾本分。”她的內心惶然未消,嫣然一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