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經(jīng)過了這一夜的“秉燭對弈”,面對著那些影影綽綽的剪影,珩王府中暗自流傳的流言蜚語更是喧囂塵上,各種傳言不盡相同,只是益發(fā)的不堪入耳,被人描繪得有聲有色。
顧析對這些曖昧緋靡的雜言碎語混不在意,在用過午膳后,倒掉了一壺見血封喉的貢品雨茶。他抿唇淺笑,那些人用噬粉計算不了他,如今倒是潛進了王府里來取他的性命了。
云言徵想要進一步去查證京都血案與麗妃尸首的干系,刑部與大理寺卻是以皇命相抗以致于她碰壁而歸。皇帝從鶴州急召了她回來坐鎮(zhèn)軍中以防京都動亂,經(jīng)過了昨夜她從京都府衙尸房出來后,便明旨封賞了鶴州平亂事宜,又任命她籌備來年軍糧,督造新研兵器等等的雜事,竟是有意的不讓她再涉足這血案一事了。
皇命在明面上下旨大理寺和京畿衙門聯(lián)手徹查此案,暗底里不讓旁人插手其中。
云言徵揣著明白卻故作糊涂,佯裝在皇帝面前和軍中稍作郁悶后,明面上便靜觀其變,不再有所行動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君心莫測,她可不想在此時無端地去觸拂了虎須,自掘墳?zāi)埂?
此時,云淡風輕近午后,珩王府的花園中,春風旖旎,繁花葳蕤。一處偏僻臨湖的芳草地上,四野空曠,林中皆是桃花。
顧析仰面覆了一本古籍,雙手枕在腦后躺在了叢叢花蔭下假寐。白衣宛如流水鋪灑,任由玉白淺粉的桃花一朵朵地從枝頭墜灑,輕飄飄的落于他的身上,發(fā)間,映襯得白皙的肌膚如玉生暈,讓那逶迤一地的衣發(fā)皆似飄浮了仙境般的清芳。
云言徵勁節(jié)白衣如云,在芳草地上緩緩地停住了腳步。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轉(zhuǎn)首去看向那一樹樹繁蕪如霞的桃花,那些青翠枝葉間夭夭桃花里映照出了她那一雙烏瞳里的清澄。
“云將軍可是來找顧某的?”低泠清淡的聲音從顧析淺紅的雙唇中吐出,泛起了絲閑散。
云言徵雙手一直負在身后,神色間似閃過了一絲躑躅,片刻才輕嘆了口氣道:“本將前來是想請教于顧兄,昨夜給我擦的是什么藥?”
顧析聲色慵懶地道:“是解毒的藥。”
云言徵眉間頓起了絲猶豫,神色淡淡地從身后伸出了一雙手來,平攤在他的面前,淡然地道:“顧兄你且看看我的手。”
顧析從腦后松出了一只手移開了臉上的書冊,張開的烏眸里帶了絲迷蒙的魅惑,朝她望去,但見那一雙骨肉勻亭的手昨夜還是完好無損,如今卻是皮肉潰爛得有些模糊了。他稍感驚詫地蹙起了眉頭,瞇了的眼中神情有些莫測地道:“云將軍除了用過我所贈予的藥物,還碰到過了什么?”
“沒有,自昨夜起用過顧兄的藥后,今晨便已是如此。”云言徵眸光灼灼地看住了他,眼中的不解更甚于他。
顧析收起了散漫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的書冊,軟軟地支身坐起,伸指輕捏住她的指尖。他的動作自然而然,她也并未去掙脫,只是正一臉疑惑地去等待著他能給出的答案。待顧析將她的手放到了鼻端輕嗅,才感覺到似有一絲羽毛般細微的呼吸極輕極柔地拂掠過了炙痛的手掌心,讓她的神情中多了絲些微的防備。
除了聞到熟悉的草藥香味,再無其余,而她的神情中除了對彼此此刻的接觸有些許戒慎外,手腕的脈搏還是如此的有條不紊。顧析的眼中閃過了絲疑慮,放開了她的手,低聲輕喃了一句:“難道是我錯了?”
“難道那不是噬粉?”云言徵追問道,此刻的眼神更是真誠無欺。
“興許還有別的什么……”顧析皺起了烏漆的眉頭,清正的眼眸微微的閃動而目光卻漂浮在了她的身后,似乎是在回想著昨夜的每一刻情景。瞬息間毫無遺漏地在腦中逆溯了一個遍,不曾發(fā)覺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究竟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顧析偏頭思忖了片刻,抬眼問她道:“是云將軍欲對顧某有所求?”
云言徵頓時露出笑意,語氣中帶了絲誠懇,點頭道:“我欲拜顧兄你為師?”
“收云將軍你為徒?”顧析揚了揚眉稍,笑了,語音低柔如綿。
云言徵定定地看了他片晌,輕聲道:“若然蔚國的百姓,知曉了顧兄對本國的將軍見死不救,不知會作何等的感想,何等的議論?更況且,我此舉也是為了顧兄你考慮。”
“哦?”顧析眸中意味深長,含笑道:“此話怎講?”
“昨夜那具尸體恐怕是關(guān)乎了皇家的密事,而此事大概陛下此刻也已知曉。顧兄以為,你既然置身其中,如今還能全身而退,自由地出入京畿么?”云言徵言笑晏晏地問。
顧析臉上毫無驚懼,亦是笑道:“那么,云將軍是特意來為顧某提供庇佑的?”眼中的意思卻是就憑你么?
云言徵卻不與他慪氣,點頭微笑,故意用點大言不慚的語氣道:“正是如此。如若顧兄與我牽扯上了些干系,珩王爺、鳳舞長公主皆與本將最是親厚不過,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此事。以顧兄的聰穎,自然是知道何以為利,何以為弊?”
顧析默言不語地看著她,眼神中卻有些許的遲疑。
云言徵雙手互相敲了敲,十拿九穩(wěn)地道:“顧兄既是住進了珩王府,就已經(jīng)與這蜚短流長脫不了干系。昨夜我本不想顧兄陷入此等困境,可你卻一意孤行地插足進來。然顧兄有此等誠意,我自也不能辜負了你的期盼。更何況,你膽敢孤身跟隨珩王爺進京來,必然是有過人的才能與膽識,自然也是有一番抱負的。不然大可在蔚國的青山綠水間逍遙自在,又何必來此涉足于紅塵世事?”
“照云將軍如此說來,倒是顧某的不是了?但是我若想說,顧某是為了一見如故的知己而來,想要真心地在這玥城里戲耍一番呢?”顧析似笑非笑地睨住她,淡淡地道:“云將軍就不能相信了?”
“一見如故的知己嗎?是指珩王爺?”云言徵眨了眨眼睛,神色間泛起了絲俏皮,接口道:“珩王爺玉樹臨風,才華橫溢,自然是有讓人一見如故的本事。但是……”她忽然盯住了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淡笑道:“但依我觀察顧兄的面相所得,卻不似如此多情之人。”
“哦?”顧析的笑意微微地染上了眼眸深處,問道:“原來云將軍你還會看相?”
“曾經(jīng)拜過師父,自然是略知一二。”云言徵氣定神閑地道。鬼才知道,她還拜過哪門子的師父?
“那云將軍還想學點什么?”顧析忽然就又轉(zhuǎn)了話鋒,語氣里盡是漫不經(jīng)心。他的人就坐在她的面前,卻有如天邊漫卷漫舒的輕舞白云,任由人伸手去抓,但似怎么也抓不牢靠。
碧綠濃蔭下,那女子背對著流光,清雅秀麗的臉龐隱在了暗影中,然而那一雙眼眸澄澈,其中隱藏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星芒。
“顧兄所知道的,本將軍所不知道的;顧兄所能教的,本將所能學的,都可以學上一學。”仿佛被他的語氣所激,云言徵入鬢的長眉一挑,帶了些許凜然銳氣。她的語氣既不恭謹,也不謙遜,她是一國長公主,她是十萬大軍的統(tǒng)帥。她銳利的眸色一閃,斷言道:“就以一年為期如何?”
“一個月如何?” 顧析笑容散淡如昔,若雪的紗衣映襯出了他穩(wěn)固的神情一派的云淡風輕。仿佛就是再厲害的人,再紛煩的世事,都會被他以最氣定神閑的姿勢不著痕跡地削去了棱角,撫平了焦躁。
一個月。云言徵面無表情地凝住了他,她的這一雙手就只值得他的一個月?縱然如此,他并不是一口回絕,那她的這一點狠心還是有所依仗。她微瞇了瞇眼眸,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語氣悠然地道:“這天下人的悠悠眾口,雖不能讓顧兄你頭破血流,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總是會讓人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對于她的心思,顧析自然通透。眼前的這個女子將他的藥涂上,又用水洗掉,任由雙手潰爛至此。聰穎如她,想必心里明白對付非常之人必須要用非常的手段。
她要謀算的就是一種成大事者的心胸和狠絕。她必然已知,要謀算此事,早已算計過了最好與最壞的結(jié)果,或是他心有惻隱而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或是他無情地看著她的這雙手潰爛至無法復原。
顧析不動聲色地笑了一笑,就在她以為他會妥協(xié)時,卻聽到那聲音不疾不徐地在耳旁響起,宛如沒一絲漣漪的如鏡湖面:“一個月。”
他只字未改,只是若有冷靜的旁觀者在旁或者可以看出了他笑容中有些許縱容的嫌疑。顧析面上帶著慵懶散漫的笑意,看住她的眼神軟綿輕柔,坦然自若地道:“云將軍就不怕適得其反,將顧某逼得轉(zhuǎn)投了敵國?在敵國這件見死不救的事情,倒是會成為了一件功勞。云將軍也該曉得,流言的方向也是可以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