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老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昏暗而風雨交加，襯得屋內氣氛詭異而沉悶。

這個時候，大小姐會有什么事兒，非要趕著暴風雨來找他商量？

他瞥了眼龍三，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樣的疑惑，只是既然來都來了，斷沒有拒之千里之外的道理。

龍三也懂得他的意思，環顧了一圈，最后貼身在地躲到了床底下。

寒老大嘆了口氣，走到門口將沐書夜迎了進來，并拿出干凈的布巾，替她拍掉身上沾染的水汽。

“我來吧。”沐書夜抖了抖肩膀，不由分說地接過他手里的布巾，坐在椅子上，邊擦拭著頭發邊揶揄道：“喲，這是做什么呢？我不過是來看下你，你居然激動得連椅子都翻倒在地了？”

寒老大連忙上前扶起那張椅子，睜眼說瞎話，“屬下許久沒見到大小姐，心中激動也是在所難免的。大小姐來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算是吧。”沐書夜笑容一斂，手中的布巾便懶懶丟了出去，“你可知道老五老六和小十六的下落？”

寒老大頓時大吃一驚，“他們不是被厲染關在邊關大營里么？難道是出什么事兒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沐書夜才知道他并不知情，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滿心滿眼里都是擔憂，“如果你也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事情可就難辦了。”

寒老大斟酌了片刻，眼角瞥過床底下動也不動的身影，臉上浮起了一層擔憂，“大小姐，您的意思是……他們可能遭遇不測？”

沐書夜搖了搖頭，手肘撐在桌面上，疲憊道：“我只希望是我多想。厲染將老五老六和小十六扣下來，想必也與葉勛瀾脫離不了關系。倘若葉勛瀾想要借此機會做點手腳，難免不會利用老五他們。到時候，事情可就沒那么容易解決了。”

寒老大聞言心驚，而后思考了下，卻也只能勉強安慰她。

在他看來，不管是葉勛瀾還是厲染，想要扣住他們，能利用的無非那“盜取軍機”的罪名。一旦證明了清白，這個罪名也存在，自然就沒有什么好懼怕的。

沐書夜想得卻比他遠，“話雖這么說，做起來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兒。你可別忘記了，要是一直找不到證據證明你們的清白，想要徹底擺脫這個罪名，也并非那么容易。”

寒老大自然清楚，她所說的便是事實。只是，過去了那么些日子，別說證據，便是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都不曾發現。厲染和葉勛瀾也是下了決心，想要置他們于不利之地，做起手腳來絲毫不含糊。

沐書夜又突然問道：“那日，你和龍三是怎么脫身的？”

寒老大回過神，將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重點提到了“葉勛瀾”。

可沐書夜知道，那肯定不是葉勛瀾。

想起與葉勛瀾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不由得心中一動，腦海里卻浮現出另一張氣質迥然不同的臉。那張臉，也與葉勛瀾的一樣，只是整個人少了葉勛瀾的精明與算計，倒是那陰柔怨恨的眼神教人印象深刻。

她不禁猜測起十九與葉勛瀾的關系。在這個世上，能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除了雙生子，不做他想。可她也清楚，葉勛瀾從小便是孤兒，不然也不會被她父親收養成人。若真是有什么兄弟，這些年又怎么至于陽奉陰違隱藏得那么深？

再者，那個十九，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兒，若真是雙生子，這么多年沒見面，想必也會倍加思念，又豈會處處與葉勛瀾作對，甚至還搭上了齊凌的大船，與之合作？

隱約中，她察覺自己掉入了一個怪圈中，不僅找不到方向，連遮眼的迷霧也不能及時撥開。她總覺得有股陰謀在靠近，縱然百般防備，也不能窺出什么端倪。

這種迷霧籠罩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大小姐，您也不用太擔心。”寒老大見她擰著眉頭，心頭一軟，安慰道，“此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五老六和小十六雖不在邊關大營中，卻有極大的可能會在瀘州城內。對方束縛了他們三人的行動，想必也是有所圖謀。而只要他們有所圖謀，屬下定會將老五等人救出來的。”

沐書夜聽著他信誓旦旦地保證著，心頭不免一陣酸澀。她不擔心老五等人受人掣肘，只擔心那三人發生了未知的危險。不管如何，能留著一條性命，終歸是值得欣喜的。

她環顧了下四周，漫不經心道：“你不是跟龍三一起的么？龍三人呢？”

寒老大越過她肩頭，看了看床底下裝死的某人，不痛不癢道：“龍三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主兒，他想要去哪里，豈是我能夠管得了的？大小姐，你也不必擔心，龍三可精明著呢，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趴在床底下的某人哼哼唧唧的，卻控制得極好，不讓那兩人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倒是很好奇，“她”會如何接下這些話？

沐書夜卻是笑了笑，眸光掠過窗外昏暗的天色，似乎追憶起了往昔，聲音也不自覺柔軟下來，“你說得不錯，龍三的確很精明。認識他那么多年，我還真是沒記得他吃過什么虧。倒是讓你見笑了。”

寒老大隨之道：“也不能這么說。我打小看著龍三長大，卻也知道他從來不讓自己吃虧，只除了在您面前。想當年，連將軍都無法制住他，倒是大小姐輕輕瞥過一眼，便將這個心性不定的人降服了。或許，這也便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了。”

眼角瞥見沐書夜還沉浸在回憶中，眉眼柔和，嘴角輕揚，寒老大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大小姐，龍三可還一直將您當成左都督府的四小姐呢！那日他口出狂言不敬重您，屬下扇了一巴掌替您教訓了一番，此刻也不知他怎么樣了。大小姐，請恕屬下多嘴，既然您讓屬下和鳳二知曉了您的身份，為何不跟龍三攤開來講？屬下見他似乎對您頗有誤會，若是早點講開，或許……”

沐書夜笑意一斂，涼涼瞥了他一眼，那眸光深遠悠然，直把他看得心尖兒顫了顫，連忙低下頭，生怕她看出個所以然來。

許是察覺到屋中的沉默，龍三躲在床底下，掌心貼地卻慢慢收握成拳。他屏息凝氣，心跳也不自覺加快了些，忽然很好奇她會如何回答。

片刻的沉默后，沐書夜忽然笑道：“對很多人來說，我死而復生并不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事兒，能隱瞞起來不被人察覺，那自然是最好的。可若是被人察覺到了什么蛛絲馬跡，別說我，便是你們都會惹禍上身。當年父親出事兒，軍中手牽累的人并不少，你們又是父親所看重的人，我斷不能將你們置于危險境地。若非我需要你和鳳二的幫忙，我也不會讓你們知曉此事。再者，你和鳳二性子沉穩處事有分寸，我雖放心，卻也心懷愧疚。你們不欠我定國將軍府什么，卻在兩年前受父親所累前程受阻，如今再被我牽扯到這一波又一波的事情中，我心中也著實復雜而糾結。”

寒老大面容動容，嗓音微沉，“大小姐，我們兄弟幾個只恨不能代將軍受罪換了他的性命，又怎么會在乎受不受累前程受不受阻？將軍待我們便如再生之父，為將軍做任何事兒亦無所怨言。可以說，沒有將軍就沒有屬下等人，以后這些話，您就不要再說了。”

“好，好，我曉得你的意思，以后再也不提起。”沐書夜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似感慨又似欣慰，“你也知道，龍三素來性子暴躁，雖說在西北歷練了兩年，這性子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之所以不告訴龍三，一則不想他負擔起這些沉重的東西，二則也擔心他漏了嘴惹來無妄之災。在這點上，我對你和鳳二始終是心存愧疚的。原諒我對龍三保護至斯，對你們卻殘酷至此。”

當然，還有一點，她也沒說出來。正因為龍三性情不定，她也擔心他會受到其他不良言行的影響，導致彼此心生嫌隙。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卻足可以改變太多東西。現在她對龍三還沒完全信任，有些事情倒不如遲點再做決定。

只是，她卻不知道，在這個昏暗的屋子里，除了她和寒老大，還有個人躲在床底聽這一番話。

寒老大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到底比龍三成熟穩重，也早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只是，無論如何，這些話都有必要讓龍三聽一聽。龍三對大小姐的誤會較深，他縱然再如何苦口婆心為大小姐說話，卻也抵不過親耳聽到的一番肺腑之言。

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床底，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只希望性子有些偏執的龍三能夠將這番話聽進去，也不枉費大小姐今日說這么多了。

“好了。我也不多待了。你趁早歇息吧。”沐書夜攏了攏袖子，看了眼窗外的風雨，再一次強調，“我猜想，老五三人應該被人關在了瀘州城某處角落里，這幾日也沒什么事兒，你便尋個機會回城去查探一下。務必要將他們三人帶回來。生死不論！”

最后四個字，像是重錘般狠狠敲打在寒老大的心上，他驟然大驚，知道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心中忽然就不是滋味，“大小姐，您放心。屬下定會將他們三人帶到您面前的。”

沐書夜點點頭，眉宇間的褶皺依舊沒有舒展開，打著油紙傘，很快就消失在了風雨中。

直到屋中重新恢復了寂靜，龍三才從床底下蹦出來，眼睛微紅，盯著沐書夜離去的方向，沉聲道：“老五他們還是不見人影？”

“嗯。不然，大小姐也不會如此操心。”寒老大點了點頭，待看到他發紅的眼眶時，忽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龍三，我之前跟你說了那么多，你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如今親耳聽到大小姐說出了答案，心中想來應該沒有疑惑了吧？”

龍三瞪了他一眼，可惜那微紅的眼眶霧氣未散，這瞪視著實沒多少威力，“你就不能不埋汰我？我知錯了還不行么？”

“行行行！自然是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寒老大不與他爭這口舌之快，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隨之轉到龍三身上，一動不動。龍三自然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下意識就往后退去，一副“你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得商量”的模樣。

可寒老大豈是那么容易就被打發的？

但見他走到龍三身旁，手指有意無意地扣住龍三的肩頭，直到龍三皺起眉頭，才緩緩道：“龍三，你看我冒著被大小姐發現的危險，讓你聽到了大小姐的真實想法，你是否也該表示下你的誠意？”

這么說著，肩頭上那只手的力道也跟著加重了些許。

龍三別過頭，瞅了瞅一臉鄭重的寒老大，認命地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