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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孤獨的朋友與酒

  • 劍半浮生
  • 木魚三舍
  • 4549字
  • 2020-10-12 18:01:45

一個人若是下定決心離開,絕不是他要選擇忘記,正相反,他記得很清楚。他才只有十二歲,也沒什么可以忘掉的。齊英兒從記事起就生活在這個村子里,十二年,十二年一直與爺爺和二叔生活在一起。而如今,爺爺離開了自己,自己又離開了二叔,但他從未離開過孤獨,雖然孤獨也從未離開過他。

雪,下得更大了,蓋住了村子,蓋住了齊英兒身后的腳印,他不會回頭,因為即便回頭,也改變不了什么。他只有向著前方走,才能看不到走過的路,只有向前走,才能忘記孤獨。可是想甩掉孤獨,卻沒那么容易。

雪落雪停,溫度似乎又降下了幾分,齊英兒攥緊拳頭,卻感受不道肌膚的相碰。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連齊英兒都忘了自己正在用腳在走路。前方有著一個木屋,在這個冬天里,連這所木屋也沒能逃過雪。整個屋頂白白的一片,好像只有屋頂不是用木頭做的,而是一個白瓷屋頂。空中飄著雪,雪中飄著酒旗,像是再給齊英兒招手,它這么一招手,在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任誰都是沒法拒絕的。

齊英兒走了進去,木屋從外面看確實不大,但進去之后卻發(fā)現(xiàn)里面著實不小。寬敞的地,放的下五張紅木桌,桌子間供人走路的地方也留的不少,桌子上都擺著酒壺和幾個空酒杯,唯獨缺少的就是人。木屋外有多冷,木屋內(nèi)就有多冷清。

店里的小二看見來了個生意,不勝歡喜,連忙去招呼:“來了您啊客官,快快快,里邊坐。”說著,就把齊英兒領(lǐng)到了最靠里面的一個桌子旁坐下。

小二道:“客官,身子冷吧,我給你燙壺酒去,我們這釀酒的法兒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比起別家的酒要醇香百倍呢。”

齊英兒把手中的劍放到桌子上,又把懷里的木劍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小二心生奇怪,一個人為什么帶兩把劍?而且還有一把是木頭劍。他一再打量齊英兒,雖然長得相貌堂堂,卻也不像什么世家子弟,但說他是個劍客,又顯得太年輕。小二覺得這齊英兒古怪的很。

齊英兒又何嘗不覺得這家店也比較古怪,這么偏僻的地方,渺無人煙,卻有一家酒館開在這里,莫不是黑店?

齊英兒沉沉道:“店家,店中經(jīng)常這么冷清嗎?”

小二道:“冰天雪地,哪會有人出門?來這兒的啊,不是趕路到他鄉(xiāng)的人,就是酒鬼。”

齊英兒道:“酒鬼?為了口酒,跑到這里?”

小二笑道:“客官怕是沒出過遠門吧?”

齊英兒看著他,問道:“哦?你怎么知道?”

小二頗為自豪地道:“別說是趕腳趕路的人知道我們的店,在江湖上我們家酒館名號那也是響當當?shù)摹_€有不少江湖英雄好漢慕名我家的酒,特地跑到這里呢。”

齊英兒笑道:“若你家的酒那么好,為何區(qū)區(qū)冰雪就打消了他們來這兒的念頭?”

小二一怔,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暗暗心想:“這小子來到這兒,既不吃酒也不要菜,還成心找茬,肯定是腰里沒錢,八成是想來吃白飯。”可他看了看英兒桌子上擺的那把劍,黑柄白鞘,極其普通,恰恰和這個少年一樣,給人莫名的壓力,像是冰中的火。

齊英兒見小二不說話了,知道小二是誤會了自己,便道:“若店家的酒真的有你說的那樣,何不拿來給我嘗嘗?”

小二突然笑道:“客官啊,怕是你沒那個口福和咱家的酒。”

齊英兒好奇地問道:“是怕我付不起酒錢嗎?”

小二道:“不是怕客官喝不起,是怕客官拿不住這酒勁兒。客官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喝過酒啊?”

齊英兒道:“哦?”

小二笑道:“我在這個店里做了十幾年了,看到的人更是形形『色』『色』。客官喝沒喝過酒我一看便知,而且我還知道客官怕還只有十二三歲吧。”

齊英兒愣住了,小二這么一說,英兒只有一種被扒光衣服的感覺。他本以為自己有七尺身高,在江湖上走不會讓人欺負了,卻沒想到剛?cè)虢捅灰粋€小二給識破了。

莫說十一二歲小孩子,就是在世上混跡幾十年的老江湖也有被騙的時候,江湖太險惡,人心叵測。倒是有時越小的孩子,越不會受騙。

齊英兒不予否認,道:“那,給我拿壺茶吧。”

小二嬉笑道:“小店是酒館,可不賣茶。”

齊英兒疑心小二成心刁難自己,便道:“既然是酒館,我點酒,為何不給我?我給錢,你賣酒,怎的不做我神生意?”說著,齊英兒掏出一塊碎銀子,拍在桌上。

小二看齊英兒只掏了一塊碎銀子還那么神氣,更是沒好氣,斜眼看著齊英兒說道:“咱家店什么人沒見過?大富大貴的人多的去了,伸手掏金子的更不少有,哼!”

齊英兒冷冷笑道:“哦?是嗎?那你可曾見過我的這把劍?”齊英兒邊說便摸著自己的那黑柄白鞘劍。

小二倒是吃了這一招,他就是再傻,也犯不著跟錢過不去,再傻也犯不著拿命開玩笑。立刻換了個人似的,又點頭又哈腰,急急忙忙去拿酒了。

酒還沒上桌,味兒就已經(jīng)鉆到齊英兒的鼻子里了,齊英兒雖沒有嘗過酒,但他聞這味兒就知道這酒要比爺爺喝的香多了。看到小二將酒到進了杯子里,那原本只是從壺嘴里冒出來的一縷酒香,此時像是爆炸開來,散的滿屋都是。

齊英兒道:“果然很香啊!”

小二道:“那可不是,我剛才就跟客官說了,我們家的酒可勝別家百倍有余。我家這酒還得了江湖上的美譽,叫‘萬里香’,酒香飄萬里啊!”小二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想:“就你這個小娃娃,懂個屁。”

齊英兒拿起酒杯,深深看著這杯酒,他曾經(jīng)喝過酒,偷喝過爺爺?shù)木疲缓纫豢冢频阶炖镉掷庇謫堋?

而此時手里的酒,仿佛讓他回到了兒時,酒到嘴邊,一仰頭,杯子就空了,酒緩緩過喉入胃,胃里,心窩,都熱了起來,卻還融不了心中的冰。

酒沒了,淚卻流了出來。

小二一看,這娃娃怎么還哭了?也不知怎的,忽生同情之心,輕聲問道:“客官,你這是怎么了,別人越喝越開心,你卻怎么喝的流淚?怎的,咱家的酒不好吃?”

齊英兒大喊一聲:“好!”把小二下了一跳,齊英兒自己又倒一杯酒,一飲而盡,倒了第三杯,又是酒到杯干。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

小二一看這小子喝酒就像瘋了一樣,趕緊從齊英兒手中奪下酒壺,說道:“小兄弟,你可慢點喝,咱家酒后勁兒大,到時候怕你受不了啊。”

齊英兒喝干了第七杯,還提什么后勁大,看英兒,早已紅了臉。

小二咂咂嘴道:“小兄弟,你這哪是喝酒呀,分明是糟蹋酒呀。”

齊英兒,只感覺腦袋脹脹的,控制不住自己說什么,他覺得自己很清醒,卻不由說道:“把酒給我!給我,給我爺爺喝!”說著,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二本就心生同情,一看齊英兒又哭又喊,知道這小娃娃甚是可憐。于是又遞給他一杯,齊英兒又是一飲而盡,只不過這杯不是酒,而是醒酒茶。要說‘萬里香’名響江湖,這號稱‘千杯醒’的醒酒茶可也是這酒館的一大招牌,就因為這醒酒茶,在這酒館里,從來沒有人能酒后鬧事。

不出半刻中,醒酒茶就有了效果,齊英兒也安穩(wěn)下來。小二嘆口氣,坐在齊英兒對面,說道:“小兄弟,你這是何苦?”

齊英兒抹了抹淚,此時竟一點酒意也沒有了,緩緩說道:“小二哥,你可感覺孤獨?”

小二被這么一問,居然不知怎么回答,沉默了半天才說道:“小兄弟,這個世上又有誰不是孤獨一個人的?”

齊英兒道:“他們有父母,有家人,還覺得孤獨嗎?”

小二說道:“父母家人終將會離自己而去,到時候,你還是一個人,你不孤獨嗎?”

齊英兒道:“朋友呢?若有知心朋友呢?”

小二像是在苦笑,道:“朋友,你說的那種朋友世間又有幾個?孤獨的人只能找孤獨的人做朋友,可孤獨的人如果找到了朋友,怎么能叫他為孤獨的人。朋友就是孤獨,孤獨就是你的朋友。”

齊英兒還小,但是他卻明白小二的話,他從小二的眼里也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東西,那是自己,和自己一樣,他也將某個東XZ了起來,要藏住這個東西,就必須用“孤獨”把它鎖在里面。

齊英兒笑道:“我們倆好像都是孤獨的人,我們現(xiàn)在相對而坐豈不就是朋友?”

小二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還是十二歲的娃娃說話居然如此深沉有力,笑道:“對,我們是朋友,你喝酒,我陪你喝。”

齊英兒笑了,自從爺爺病了之后,他再也沒有笑過。

他的笑,遠比眼里藏在冰墻后面的那團火更溫暖。

外面的雪停了,但依然很冷,屋子里沒有火,兩個人的歡笑卻讓它暖和起來。

齊英兒道:“小二哥,你我既是朋友,我也不能總叫你小二哥吧。”

小二說道:“我叫孫曲,今年二十五,家中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大姐,你就叫我孫老二就行。”

齊英兒笑道:“我叫齊英兒,今年十二歲,我就叫你孫二叔吧。”

孫曲說道:“孫二叔?我可不老,雖然大你一輪,但我可年輕得很哪。你叫我孫二哥吧。”

齊英兒道:“好,孫二哥!小弟初入江湖,就能得識孫二哥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

孫曲笑道:“何談幸運?這是緣分!”

兩人就這樣說著笑著喝著,但是這一次,二人誰都沒有喝醉,誰都沒有流淚。

能在世上遇到知己,本就是快活的事情,有多少煩惱都可以忘記,這時的酒不僅不醉人,到會讓人越來越興奮。

雪,又落了下來,這次落得很歡快,倒像是一個個精靈 一樣,蕩著寒風,蹦蹦跳跳,落到地上,落在雪上,一層一層。就算開心,酒喝到一定程度,也無不醉之理。因為這就是酒,酒本身就是醉人的東西。可有些人醒著,實則醉了,有些人醉了,卻比常人清醒萬倍。

二人談笑之間,日頭已經(jīng)西沉。余暉灑在白雪皚皚的大地,卻讓自己變得冷清,平添了幾分溫柔。

孫曲道:“齊老弟,你這是初入江湖,還有很多事要注意。這些事我不能教你,也教不了你,這些事只能你自己去學。”

齊英兒笑道:“孫二哥,這些小弟明白。”

孫曲微微笑著,像是在說,你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甚至連我也不明白。

孫曲問道:“齊老弟,你這次去五松山尋找?guī)煾福垎枺〉軒煆暮稳耍俊?

齊英兒不加隱瞞,因為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的至交,對至交隱瞞,自己又成為孤獨的人了嗎?齊英兒說道:“小弟師從十劍門,穆無涯。”

孫曲一聽,不禁一怔,居然半天沒說出話來。齊英兒看他神情憂慮,自己也不禁有些擔心,問道:“孫二哥,可有我?guī)煾傅南ⅲ俊?

孫曲嘆了口氣,道:“小弟有所不知,我們這個店來來往往都盡是江湖中人,所以江湖中出了什么事我都知道。”

齊英兒看他好像沒有說完,就焦急的問道:“莫非我?guī)煾赋隽耸裁词拢俊?

孫曲似有點不忍心往下講,但又看到齊英兒如此著急,便無奈地說道:“三年前,江湖出了件大事。‘無為老仙’穆無涯前輩只身闖進江湖第三大幫‘白鶴幫’,鬧得整個白鶴幫腥風血雨。在整個武林之中,也是個一等一的大事。穆無涯老前輩,非要見到白鶴幫幫主南宮鶴,說是讓他放了自己的徒兒。南宮鶴硬是不交,于是穆無涯前輩就與南宮鶴約戰(zhàn),如果南宮鶴輸了,就要放了穆無涯的徒兒,若是穆無涯輸了,就任由南宮鶴處置。不得不說,穆無涯前輩武功卓絕,那南宮鶴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南宮鶴陰險狡詐,居然暗暗派自己的兩個徒弟‘千步云’黃晶和‘葬火海’杜渾埋伏,穆前輩不敵他們?nèi)寺?lián)手,身負重傷,眼看就要遭到南宮鶴的毒手,他的師侄明開岳和一個陌生女子帶著一位神秘的老人將他救出。可穆無涯前輩,所傷極重,也不知是死是活,三年來,也沒有消息。”

齊英兒聽孫曲這么一說,說不出話,整個世界仿佛都凝住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齊英兒才說道:“我就是他的徒兒,我不認識南宮鶴,也不知道什么白鶴幫啊。師父為何要去救我?”

孫曲也疑惑道:“是啊,莫不成穆老前輩還另有一位徒弟?”

齊英兒不做聲,只是低頭看著杯中的酒,看著酒中映出的自己,想著師父當年的話,當年的樣子。

孫曲后悔告訴齊英兒這些,讓英兒如此神不守舍,剛要勸他,只聽得門口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那種成熟又溫柔的聲音:“穆前輩不會死,你是他唯一的徒弟,這都是南宮鶴的陰謀詭計。”

英兒抬頭看,門前站著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她披著貂裘,臉兩邊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深色的眸子卻意外地透徹,像是能看透人心,長發(fā)被她簡單盤起,頭發(fā)上還有幾片雪,然后慢慢化掉了,更增加了她那種只有成熟女人才具有的特別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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