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遠處寥寥的炊煙，熱氣升上天空消失在遠端。心情起伏澎湃，始終靜不下來，雪夕停下，月柒和幽清蕓也早已停下。幽清蕓望著草木，雪夕看著山河，而月柒卻看著雪夕。三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情，全都在折翼山下停了下來。

許久，虛空靜謐，草地微濕，明月懸掛。天空湛藍，銀河橫空，星辰密布。

雪夕深深地嘆息，嘴角笑意自苦澀而漸漸地松開，化為了一抹久別歸來的欣笑，她噗呲一聲笑出了聲音，眼眶卻微微地濕潤。

月柒朝雪夕走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緩緩道：“以后不會再一個人作戰了，青瑜公主。”

幽清蕓見著忙奔過去將月柒推開，謹慎地道：“要靠也是靠我，不能讓你占了便宜。”

雪夕這次哈哈大笑了起來，率先一步走了出去，大松一口氣朝天空吼道：“百海，我回來了。父皇，我回來了，我總算回來了。”

聲音響徹天地，在其中回蕩久久不曾消失。

幽清蕓和月柒相視一眼，兩人微微頷首。幽清蕓心中泛澀，眼眶外如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雪夕之苦她感同身受，卻無法體會她國破家亡的滋味。自被絕曜帶入東勝開始，她便再也不是清蕓郡主，甚至連自由也不復存在。而此刻，離開東勝踏上百海的土地，他們也會面對極大的苦難！百海此刻是東勝的土地，四處都有東勝的士兵，如果被人發現他們三人的身份絕不可能活著走出百海，可是雪夕回到百海到底為何？

許久，雪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越過月柒往前走去。

“雪夕，”月柒忽然喚道。

雪夕轉過身來，柳眉微蹙地望著月柒，靜待他的下文。

月柒謹慎地望了一眼遠處村子，道：“還是我先去打探打探，你們在此等候，如何？”

雪夕想了想，點頭：“好，一切小心。”

月柒轉身朝樹叢中去，往燈火之處而行。

雪夕和幽清蕓在原地坐下等候，雪夕閉目養神，雙手放在膝蓋處，安靜地等候。幽清蕓東看看西看看，著實無聊，而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也不知道月柒何時返回，她嘆息一聲對雪夕道：“我去找點吃的，馬上就回來了。”

雪夕閉目頷首，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細想著昔日皇宮之事。昔日秦氏一族在父皇面前百般討好，連她也沒有看出秦氏一族的野心，可沒想到百海之滅源于秦氏。幽軒的那番話在她心中不斷撞擊敲打，“內憂外患”，多么簡單的一個詞，卻將百海亡國前的情況概括得如此周全。內憂，百海想要復國，第一個要除去的便是秦溟。秦溟為人謹慎，心思極重，又有近衛護身，想要殺他的確不易。如今百海的情況尚不得知，也不知道齊云是否安好，沒想到回到百海也是危險重重。

雪夕嘆嘆氣，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全黑，透過淡淡的月光依稀可以見到遠處村子，村子很安靜，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但月柒去了這么久沒一點消息，是否出了事？她起身，又朝幽清蕓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幽清蕓也沒回來，難道兩人都出了事？

雪夕在原地站了一會，心中總覺不安，想了想朝幽清蕓離開的方向尋去。

夜晚很靜，犬吠聲時而想起，腳踩在落葉之上發出吱呀的聲音，異常大聲。雪夕謹慎地走在叢林之中，眸光如冰山積雪一般明澈。半晌之后，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臉色神情鄭重起來。以幽清蕓的性格是不會獨自逃走的，可是又為何還沒趕回來？

越想越覺得擔心，雪夕繼續前行尋去，遠處的叢林越發的黑幽，連燈光也消失不見了。忽然間，一陣長嘯之聲震動天地，林間幽綠色的光芒隱隱綽約，幾十雙眼睛直勾勾地定在雪夕身上。雪夕渾身一顫，睜大了眼：雪狼！折翼山峰下，的確很有可能生活著食人的動物，那幽清蕓？

雪夕心底一涼一顫，面對幽綠色的光芒不退，反而上前朝著叢林中走去，邊行邊低聲喚著幽清蕓的名字。

然而幾乎直到她進入了狼堆也沒有半點反應，她開始驚懼起來，不敢想象如果幽清蕓的尸骨擺在厲雪曄的面前，他會怎么樣？

雪狼似乎察覺到了人的氣息，慢慢地移動著步伐將來者包圍起來，同時發出一聲聲連續的狼嘯聲音，激昂而興奮的呼叫著。可是來者似乎一點也沒把他們的興奮而當回事，不知不覺地走入他們之中，目光細心地尋找著什么。

雪夕一笑，嘴角上揚成一個完美的弧度。可心底卻忽然一緊，仿佛有人將她的咽喉壓制住，呼吸漸漸地被抽走了，整個人半彎下身子，神情蒼涼而落寞。四處的狼群感覺到來者異樣的變化，幽綠色瞳孔閃爍，猛地朝食物發起了攻擊。

雪夕眸光一閃，身子忽然低低躍起，一腳后踢，手中已然握住了袖中劃出來的短刃，短刃破空一閃，鮮紅的血在空中潑灑開去。

那只最先躍起來的狼頭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而被踢中的狼在地面連連滾上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同樣地遍體鱗傷。狼群齊齊退后一步，警惕地看著闖進來的女子。

雪夕自嘲一聲：“如果想要置敵人于死地，那就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狼群似乎是聽懂了這句話，忽間見全部圍了過來形成一個半圓的陣型，同一時刻發起進攻。狼嘯聲幾乎將整個折翼山都震動了三分，山間忽然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焦急地傳下：“雪夕，快逃啊，這些野狼要吃人的，快點。”

雪夕紅了雙眼，短刃在手劍氣橫掃卻都不能觸碰狼群分毫，這些狼群異常聰明，身姿轉換得非常快。她聽到聲音微微一愣，腳下泥土便松動了一分，若不是閃得快，那只腳估計就被廢了。

幽清蕓大驚失色，手中提著兩包重重的果子，原本想跳下來幫忙，可是怕自己幫倒忙就沒有上去，但是見到雪夕情況危險不由得擔心。她舍下手中東西，正想三個箭步沖上去，旁邊卻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緊緊地拽住她的手，阻止道：“別擔心，她能自己應付，只要你安全。”

幽清蕓恍然大悟，聲音中急切慌張：“你是說？”

月柒望著雪夕頭也不回地答道：“她以為你被狼群殺了，所以才走進去查看。”

幽清蕓狠狠地一跺腳，緊拽著月柒的衣角，怒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還讓她陷入危險的情況？”

月柒微微點了下頭，道：“成長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且她需要……”月柒嘴角的笑意被一個巴掌忽然僵住，那句“而且她需要你死心塌地的跟著她，直到聯盟”還沒說完，臉上便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幽清蕓一面為雪夕擔心，一面怒狠狠地罵道：“既然知道危險，你還讓她去，你真不是人。我真不明白你們這類人為何這樣的冷血。”

“冷血？”月柒愣在原地，一直以來嘴角淡淡的笑意慢慢地消失，暗道：那不是冷血，那是為她好。如果不是早早算出她會平安，他也不會放心地離開。司命月柒已死，此后，他是百海的軍師，青瑜公主的朋友！

幽清蕓上前幾步，望著滿身是血的雪夕從樹叢中走出，鼻尖泛酸，呆呆地問：“值得嗎？值得嗎？”

雪夕驀然一笑，將外袍脫去，淡淡點頭：“只有你活著，百海才有與玄月聯盟的可能。郡主，在百海重歸我治理下，你一定要活著。”

幽清蕓淚眼朦朧，望望皓月，又望望雪夕，緩緩地點頭：“你放心，只要你不死，我絕對不會死的。我還要回玄月去，我還要見哥哥，還要見三皇子……”

雪夕松了一口氣，越過兩人沉默地朝村莊離去。

月柒叩響了村戶的門，老人將三人迎了進去，又端上熱飯茶水，笑吟吟地道：“在折翼山下還能遇到活著的百海人，真是太好了。”

“老伯，此話怎講？”幽清蕓一口飯噎住，忙不迭地問道。她總覺得這老者話中有話，似乎還帶著沉沉的傷痛。

老者嘆了口氣，望向窗外，緩緩地道：“幾個月前，我們這里的人都還活著，可是在百海俘虜被送上折翼山時，東勝將士在這里借宿一夜，我們這村子里的人就被……”

幽清蕓睜大了眼，脫口而問：“都被殺了？”

老者神情憔悴，頭發雪白，身子佝僂著。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不少的力氣，他搖搖頭，嘆息道：“試問同胞受人凌辱，我們如何能夠忍受？村中村長退役之前曾經在金沂之師中當過兵，他即日帶領村中壯年企圖救下同胞，可是……可是全部慘死在了東勝將士手中。”

月柒放下筷子，對雪夕望了一眼，只見雪夕神情依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那日之事她一定親眼目睹了吧！

幽清蕓心情沉重，原本餓得前胸貼后背，可此刻卻怎么都吃不下去。幾月前百海別滅的消息傳到玄月時，她毫無感覺，只是覺得國弱被人欺，歷史循環往復罷了，卻不知這其中的辛酸和震撼。如今親耳從百海百姓口中聽到東勝士兵的殘酷，才得知戰爭的血腥。

老者望著窗外，皓月光芒灑在他佝僂的身上，他的臉蒼老而痛苦，那日之事從他口中慢慢地溢出，在三個人的心底又印上了一層血印。

“東勝將士來到村莊時，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們被趕出了屋子，他們在其中盡情搜刮，最后吩咐幾百名士兵看著俘虜和村民，將姿色稍好的婦人全都拉入了屋子，那一夜，村中犬吠聲和慘叫聲一直響個不停。誒，我年紀大了，眼睜睜地看著孫女被人凌辱卻無能為力，我的兒子媳婦反抗當場被殺。”

“他們就是百海的惡魔，百海國弱，抵不住東勝的反抗，是命啊！第二日天還沒亮，村長帶領著大家反抗，整個村落之人被殺死一大半，只剩下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人掩埋尸體。”

“如果國主還在，如果公主還在，或許百海還有復國之望。如今秦氏一族與東勝勾結，賦稅徭役重得苦不堪言，百姓們哪里還有生存希望？是天要亡我百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