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獨(dú)自出神之際,突然房外傳來一個清朗的口音:“可惜!可惜!該大好房間,卻被如此荒廢了。”聲音清越。
程垓暗道:這人是誰?聲音好熟。”轉(zhuǎn)念又忖道:“此地荒僻,怎會有人來?”
只聽那人口咦了一聲,說:“,看這足跡像是新的,難道這屋子里還有人居住嗎?我進(jìn)去看看。”
程垓暗叫要糟,在這荒屋之中,身畔還有個死尸,被人見了豈非非奸即盜,有理由也無法講清了?
他忙俯身,想抱起黃公紹的尸體一走了之。 哪知屋門一響,已有一人走了進(jìn)來,看到八步趕蟬,身體往后一縮,像是吃了一驚,但臉又無吃驚的神色。
八步趕蟬回頭,看到緩緩踱進(jìn)一人來,華衣輕襲,豐神如玉,鎮(zhèn)遠(yuǎn)鏢局程垓一聲驚呼,脫口而道:“原來是你!”
原來進(jìn)來的這人,正是堂堂相國公子,行蹤詭秘的楊子伊。
楊子伊見程該,看到他手里抱著黃公紹的尸體,面上的神色也像是頗感驚奇,驚訝的“呀”了一聲道:“這不是黃大俠嗎?”
程垓心中暗暗叫苦,看見楊子伊正以滿臉狐疑的眼光望著自己,像是在懷疑福威鏢局黃公紹是被自己所殺死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能說什么,呆呆的愣住了,這一天來的種種遭遇,真使這闖蕩武林?jǐn)?shù)十年的老江湖有些啼笑皆非了。
楊子伊眼睛望著他,目光中帶著逼人的光芒,仿佛要看穿對方的心事似的,沉著腦說道:“程大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長嘆一聲,原原本本的將經(jīng)過說了出來,說到殘陽掌的武功,以及那神出鬼沒的行事手段,八步趕蟬的確衷心佩服,五體投地,他道:“無怪殘陽掌縱橫百年,未遇敵手,人家那份絕世的武功呀,真叫人口服心服。”
楊子伊眼中微微觀出一絲難解的光芒,像是有些得意,卻又像是豪興逸飛,對八步趕蟬的夸贊殘陽掌甚為不滿。
但是他瞬即恢復(fù)了正常神態(tài),瞪住八步趕蟬道:“真的如此嗎?”眼光落在地上的黃公紹尸體身上,像是有些懷疑。
程垓鼻孔微微一動,想哼出來,但一想對方的身分,只得將那“哼”聲悶在腹中,但不滿的神色,仍未能完全掩飾佳,道:公子若是不信,在下也實(shí)無他話解釋……”
楊子伊一擺手,阻止了他再往下說,風(fēng)度里有一種自然的威嚴(yán),讓人不得不聽從他的話,這種風(fēng)度雖是與生俱來,但后天的培養(yǎng),也是絕不可缺的,八步趕蟬程垓一低頭,果然沒有再說下去。
沉默了一會,八步趕蟬心中覺得有一絲被冤屈的感覺。
他的眼光停留在黃公紹的尸身上,突然一拍前額,道:“公子如果還有不信的地方,在下倒有一個方法讓公子相信。”
楊子伊眼角帶笑,“噢”了一聲。
鎮(zhèn)遠(yuǎn)鏢局程垓已俯下身去,一面解開黃公紹的衣襟,一面說:“黃大俠被殘金毒掌一掌擊中前胸,胸前定必有金色掌印,那不就……”
他的話聲突然凝結(jié)住了,再也說不出下一個宇,楊子伊道:“怎的?”眼角微微向下一掃,卻見黃公紹尸身的胸膛上僅是一片淤黑,哪有半只金色的掌印,楊子伊那眼角的笑意越發(fā)明顯了。
八步超蟬程垓此刻是真的愣住了,他親眼看到黃公紹被殘陽掌擊中前胸,而數(shù)十年來凡被殘陽掌擊中的身上莫不留下掌印。
那么黃公紹身上的只是一片淤黑,豈非是無法解釋了?
“難道那人不是殘陽掌而是別人偽冒的?但以那人的那種身手來說,武林中確實(shí)不好第二人想,此人又是誰呢?”
“難道武林中還有另一個獨(dú)臂奇人嗎?”
程垓百思不得其解,低著頭細(xì)細(xì)的道:“這是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
楊子伊笑了一聲,像是冷笑,面上卻又有冷笑的神情。
八步趕蟬程垓道:“我和黃公紹乃多年至交,公子若懷疑……”
楊子伊朗聲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程大俠以為我在懷疑閣下嗎?那就錯了,在下雖然不會武功,但是看總是還看得出一點(diǎn)。”
他指著黃公紹的尸身道:“以黃大俠致命的傷痕來看擊斃黃大俠的非但是個高手,而且武功簡直深不可測,以程大俠的身手嘛?
他含蓄的停住了話,八步趕蟬程垓臉一紅,他當(dāng)然知道他話中的含意,那就是說:憑你程垓的身手,還不成呢!”
他再仔細(xì)一看,黃公紹尸身上的淤黑聚而不散,再一模他的衣服,卻完整如新,心中不禁更驚駭,暗忖:此人果然驚人,似乎已經(jīng)練到傳說中的‘隔山打牛’那種境界了。”
轉(zhuǎn)念又忖道:“這位公子倒真識貨得很。”猛然想起楊子伊的行事,以及他那種炯然發(fā)著神光的眼神,心中一動。
須知一個武功深湛的練家子,他的眼神必然是迥異于常人的,世上許多事都可以隱瞞,只有人的眼睛所表示的,是絕無可掩飾的,人們內(nèi)心的善惡,也只有從眼睛中可以辨得出來。
程垓暗忖:“我真傻,從這位公子言行舉止神態(tài)上,我還看不出人家有武功嗎?恐怕人家的武功要比我高明得多呢!”
越是深藏不露的,越容易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程垓試探著說:公子也會武功吧?”
楊子伊朗然一笑,又道:“只是這些粗淺的功夫,怎人得了方家的法眼。”
八步趕蟬程垓暗吸了一口氣,付道:“原來如此。”心想:“這文質(zhì)彬彬的楊子伊不但是練家子,而且還是個大大的行家呢。”
于是他更惶恐的道:原來公子也是武林一脈,小的倒真走了眼呢?”他受了挫折之后,把平日不可一世的傲氣消磨殆盡,知道世上比自家武功高的,大有人在,又客氣的接著說:“不知公子是何門何派,是否可使在下一開茅塞?”
楊子伊臉上又閃過那種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沉吟著沒有答歷。
楊子伊身邊笑笑道:“我也不知道該算是哪一門哪一派的呀?”在下師從有嵩山少林寺的玄空上人、武當(dāng)山上的靈機(jī)道長、昆侖派的鐘先生,還有云南點(diǎn)蒼的七手神劍謝老劍客。
楊子伊如數(shù)家珍的一說,八步趕蟬程垓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皆因這些人不但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而且輩份極高,早已避世,他懷疑的望了楊子伊一眼,暗忖:“難道他真是這些人的弟子。”
楊子伊含笑卓立,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那幼童又道:“嘿,你不相信是不是?”
說著話,雙腿并立,往前一錯步,踏洪門,走中宮,正是嵩山少林寺拳法的起手式,連環(huán)數(shù)拳,居然甚見功力。
驀地,他掌法一變,雙掌如抓如擒,閃展騰挪,競由拳風(fēng)虎虎的陽剛之拳,變?yōu)槲洚?dāng)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突又以指作劍,身形如飛,在這半空中旋展出昆侖的無上劍法。
八步趕蟬心中凜然,哪里還有一絲懷疑。
那幼童連變四種身法,將少林、武當(dāng)、昆侖、點(diǎn)蒼的武功全施展了出來,楊子伊含笑而視,并沒有阻止他,臉上卻仍帶著令人難解的神色。
“這一下你可相信了吧。”那書童雙手一叉,笑嘻嘻的問道。
程垓站起身來,朝楊子伊深深一揖,道:在下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公子是位高人。”
他又朝那書童一揖,道:“不但公子,就連這位小管家,也是位武林高手呢!”
那書童嘴一撇,道:“真的嗎?”忽然又笑道:“喂,我們倆人來比劃。比劃好不好?”
八步趕蟬尷尬的一笑,不知怎么回答,幸好楊子伊喝道:童兒,不要頑皮。”
三人在廢宅中耽了許久,楊子伊已漸不耐,微一拂袖,道:黃大俠尸骨暴露此處,總是不妥,不如先抬到寒舍安葬。”
程垓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楊子伊微笑道:“程大俠倒是文武全才呢。”
八步趕蟬不禁臉又一紅。
那童兒早跳了過去,一把抱起黃公紹尸身,程垓看到因?yàn)橥瘍禾蹋S公紹尸身軟軟的搭了下來,頭都快碰到地上了,想起自己以前和他并肩迎敵,叱咤江湖時(shí)的情況,心中不禁惻然,走過去輕輕托住了他的尸身。
走出門外,門口停著一輛裝飾甚為華麗的大車,車上還坐著個身標(biāo)魁梧的車夫,穿著競比普通人家的少爺要闊氣,不禁暗嘆:“人道宰相家奴七品官,看來此話真是不虛了!”
車子上還放著些食盒酒器,程垓恍然:“原來這位公子是來郊游的。”
在車內(nèi)程垓思潮反復(fù),想到天靈星孫清羽,還有蕭凌,鄭七虎又不禁擔(dān)心他們的安危,他可沒想到,當(dāng)時(shí)自己乘隙溜走時(shí),又怎的不但心別人呢?
這就是人類的卑劣根性,當(dāng)自己完全脫身事外時(shí),才會考慮到別人。
車行甚急,片刻便來到相府,楊子伊輕車熟路,三轉(zhuǎn)兩轉(zhuǎn),便又走進(jìn)了園子,相府中人看到公子帶個死尸回來,雖無不詫異,卻不敢問。
走進(jìn)園子,來了幾個家奴,大約是楊子伊的近人,將黃公紹的尸體接了過去,楊子伊輕輕囑咐了幾聲,那幾個家奴唯唯去了。
楊子伊一轉(zhuǎn)身,朝程垓笑道:程兄如無事,不妨再在寒舍將息幾日。”
而今,福威鏢局的黃公紹已經(jīng)是黃土埋骨,只剩得他一個。古今英雄,并不是對死這個問題有畏縮之念,不過,一個從死里逃生的人,卻會感覺到生存的重要。
八步趕蟬就有這個想法,他深自感激殘陽掌能在生死之關(guān)頭放他逃生,使他知道生之可貴。
他在江湖上打翻的好漢難以勝數(shù),這些死去的好漢,已經(jīng)沒機(jī)會復(fù)仇,八步趕蟬就算想補(bǔ)救,也沒有辦法,因此,他內(nèi)心有著無法形容的難過,他感到歉然,暗忖道:江湖上的恩怨如此多,糾纏不清,究竟我應(yīng)該怎樣做呢?是否我從此不在江湖上露面?”
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關(guān)于殘陽掌的問題,莫不是殘陽掌也是為了恩怨而出現(xiàn)武林?
程垓以他目前的武功造詣,就算隱身避世,再苦練十年,抑或是二十年,也沒有辦法克制得殘陽掌,想到此處,他突然
從假石山旁站了起來,踱著步子,由假石山踱到庭院那邊,又由庭院踱回假石山,他內(nèi)心是在盤算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應(yīng)付今后的歲月,下半生他應(yīng)該于些什么?
他沉吟自語的道:“我下半生應(yīng)該干些什么呢?我還能夠做什么?”
一個人的腦海被無數(shù)個問題纏著的時(shí)候,他便會對旁邊的事物毫無所覺,當(dāng)他往來蹬步時(shí),卻不知有人在他身后一步一趨的跟隨著,他走快些跟隨著的人也快些,他走慢些,跟隨的人也慢些。
以八步趕蟬在輕功上有著超卓的成就,對于跟隨著他的人,竟毫無所覺,倒也是一件奇事。
忽然,程垓聽得嘻嘻的笑聲,發(fā)自身后,這可使得程垓猛然一震,不期然一個回身,雙掌護(hù)胸。
不料看清楚時(shí),卻使得程核為之啼笑皆非,原來這人非誰,乃是小小年紀(jì)而居有上乘武功的書童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