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禁城出來后郭勛深感憂慮,圣上要他與沐王爺一同前往武當山準備中元節的祭祀事宜,此事十幾年來均是由武定侯府一手包辦,武定侯府與武當派三代淵源,他的父親郭良和兒子郭少卿均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
郭家能在江湖上贏得如此大的聲譽,與他的父親——那位人們口中傳頌的大俠客、大英雄——不無關系,武定侯府代替皇家主持有關武當山的祭祀事宜是圣上默許他為五大門派領頭羊的一道暗諭。
如今這一切都要改變了嗎?
“你們二位均是朝中棟梁。”早些時候圣上在太和殿下挽著他和朱偃的手說,“一個祖上是跟圣祖爺騎過同一匹戰馬打天下的后人,一個是圣祖爺兄弟的后代,沒有你們的鼎力相助,朕的江山坐不穩吶!”
郭勛想起圣上爽朗的笑聲就會脊背發寒,他這是要沐王府和武定侯斗到底啊!
“郭將軍離開后,我看神機營和錦衣衛可以交給沐王府的……王兄,我那大侄子叫什么名字?”圣上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人老了記性不好嘍!”
“回稟圣上!”沐王爺朱偃立即興奮地回答,“小兒大名朱鑫,字途遠!”
“朱鑫,好名字嘛,也快四十了吧,該出來歷練歷練啦,別老是蹲在賭場里,錢嘛,哪還有賺夠的時候!”
“皇上教訓的是!”郭勛看出朱偃對圣上一語道破他兒子的弱點深感震驚,只是不敢完全表現出來。
“圣上!”郭勛決不能在此刻失去錦衣衛的控制權,“神機營配合三千營和五軍營拱衛京師,在臣外出辦差之時交由朱大公子管理,臣并無異議,只是……只是錦衣衛里都是臣使用慣了的手下,臣沒了他們寸步難行!”
“郭將軍你是想抗旨不尊嗎?”朱偃質問他。
“臣不敢,如今江湖上不太平。”他躬身對皇上講,“‘暗河’組織意欲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如今竟然敢公然刺殺朝廷命官,如果錦衣衛不再我的掌控之中誰能來壓制他們,沐王爺,你家的大公子能夠馴服我的手下嗎?”
“你……”
“兩位愛卿不要吵了,這件事是朕考慮不周!”圣上叫停了他們的針鋒相對,“不如這樣吧,你們離京期間,朱鑫暫管神機營,郭將軍的手下卜鷹暫時管理錦衣衛,郭愛卿不要多想,等你回來之后,神機營和錦衣衛依然由你來統領!”
這安排郭勛無可反駁,“臣遵旨!”
“郭將軍,你的兒子小重陽也有三十了吧?”皇帝突然問起了他的兒子。
“皇上的記性真好,今年三十整。”
“聽說江湖中的人給他起了個響當當的名號‘中華神劍’?”圣上苦笑著著搖了搖頭,“在朕的記憶中他不過還是個幾歲的孩子,一晃眼二十幾年過去啦,他還是不愿意回家?”
郭勛低下了頭,這是他心中的痛,如果兒子還在身邊神機營就不會落在旁人手中,“皇上,那些江湖名號都是一些走夫販卒胡亂起的,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
“郭愛卿誤會了,朕對江湖上的事是并不關心,朕相信你能把那些人管理的很好!”皇帝意味深長地說,“我是說郭愛卿該讓兒子回家了,武定侯府需要繼承人,百年的家業總不能到你為止!”
郭勛忽然在皇帝面前啜泣了起來,“孽子……孽子……”
皇帝似乎也動情了,深深嘆了一口氣咕噥道,“江湖的魅力真有那么大嗎?連自己的父親和百年家業都不要了!”
走出紫禁城回到武定侯府郭勛仍然在思忖著皇帝想要表達的意思,他不動聲色地剝奪了自己在神機營的領導權,雖然表明了是暫時的,可他覺得此事一定并沒有這么簡單,他是要把武定侯的權力向沐王府轉移。
難道就是因為自己沒有繼承人?
“郭伯伯,您怎么啦,不舒服嗎?”蕓兒跟著端著茶水的侍女一同進來,打斷了他的沉思,這些天她總算恢復了一些元氣,郭勛對眼前的少女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可是她只有十六歲,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兒,看到蕓兒他不由得堆起了笑臉。
“人老了總會想起自己離家的孩子!”
“您想重陽哥哥啦?”
郭勛點點頭,“重陽是他的小名,他爺爺給他起名少卿,因為我們是世卿之家!”
“郭—少—卿!”蕓兒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真好聽,他真的有說書匠那么厲害嗎?說書匠說他的劍法天下無敵,我總覺得那是他們編出來騙小孩子的,沒有人會那么厲害!”
“我只見過他用過一次劍!”郭勛笑笑說,“他僅用一招就制服了意圖刺殺我的殺手!”
“啊?”蕓兒驚訝地問道,“是什么殺手要殺您啊?”
“這是我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現在我也許想通了,那個人也許就是‘天下第一殺手’逍遙子。”
這個想法這些天在他的腦子在日臻成熟,也許師爺秦明死都不告訴他的秘密就是:當初意圖刺殺自己的人是他兒子請來的殺手,而師爺不說出來只是怕他傷心罷了!
想到這里他覺得自己今天必須去見見蕓兒的母親,是該去見她了,他都忘記上次去風雅閣是什么時候了。
當他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蕓兒的臉色有些異樣,他關切地問,“蕓兒姑娘,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蕓兒姑娘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沒什么,郭伯伯我在府上住了好些天了,我什么時候能去見媽媽啊?”
“你現在還很危險,‘暗河’的殺手遍布京城,只有在這里你才是安全的,相信我,你媽媽保護不了你!”他勸慰道,“蕓兒姑娘,我還是希望的能告訴我,欺負你之后逃跑的那個殺手到底是誰,這對我弄清整個事件有很大的幫助!”
然而郭勛仍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得到的只是一個少女羞澀和悔恨的淚水,他又怎么肯再繼續為難眼前受傷的女孩呢。
他們之間的談話每次都會到此結束。
夜深的時候,當武定侯府所有的人都陷入到了沉睡之中,他再次披上侍從的外衣,從暗門悄悄溜了出去。
一路上郭勛的內心忐忑不安,他要見的不是那位天下第一樓的“母夜叉”了,而是自己年輕是傷害過的一個女子,當年他就是在那個女子的身旁悔悟,自己絕不能如此沉淪下去了,他心愛的女人已死,任何人都不能填補她的空缺。
他不知道他的不告而別給當年那個名為熊若水的女孩帶來了多大傷害,不過從現在她成為了風雅閣的老板娘來推測,她這半生一定充滿了辛酸與坎坷!
“她是天下最可怕的毒蛇。”突然間另一個聲音提醒了自己。
如今的熊若水只是風雅額名義上的老板娘,其真正的老板卻是沐王府,郭勛早就對此了解的一清二楚,而那個女人有著可怕的情報來源,她用那些情報所得遠遠超過了開妓院賺來的錢。
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活在別人的屋檐下,卻沒有完全的授之以柄。
“她可是對你的身份一清二楚喲,當初你躺在她的床上熟睡的時候她可能隨時要了你的性命。”另一個聲音再次冒了出來。
“可是我卻安然無恙。”他反駁自己。
想到那個女人美麗的酮體他已經會燃起強烈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間他真后悔自己拋棄了這樣一個女人,這十八年來的寂寞,又有誰會懂?
郭勛突然意識到,如果她是一條毒蛇,他早已中毒太深。
當他站到當年的辜負的那個女人的面前時,他完全變得不知所措!
“若水?”他看著同樣不知所措的母夜叉,“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熊若水一陣凄慘的笑聲,令他的耳朵一陣轟鳴,“十八年了,郭公子,你終于認出我來了。然而你問出的這一句話不覺得可恥嗎?”她狠毒地說,“你是堂堂的武定侯府的侯爺,而我只是一個煙花柳巷里的母夜叉,你還有臉問我過的好不好?哈哈哈,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我當年……我當年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的說要娶我?迫不得已的說要拉來十輛馬車嫁妝?迫不得已的要騙我上你的床?迫不得已的要了我的身子?”她又笑了,郭勛看著她猙獰的面孔,覺得她連平日里那個溫柔的母夜叉也不是了,“郭勛,你知道最讓人傷心的是什么嗎?”熊若水的眼光里流露出一股哀傷,“最讓人傷心的十八年后你又爬上了我的床,卻叫不上我的名字,你知道你在我懷里睡的有多香嗎?”
“我……”
“不用再狡辯了,我早已對所有男人都失去了信心。我不恨你,我知道你為何而來,你把我的蕓兒帶來嗎?”
“你真是蕓兒的母親?”他問。
“這與你無關,你只要把她送還給我就可以了!”
“她口口聲聲稱你媽媽,她就沒有娘嗎?”
“我說了這與你無關,把蕓兒還給我,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我有一個條件!”他終于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他不能因為年輕時犯得錯誤再繼續軟弱了。
“什么條件?”熊若水問。
“我的師爺秦明來這里都告訴你了些什么?”
熊若水又是一陣凄笑,“我真傻,我還以為你是來真誠道歉的,看來我又錯了,這件事恐怕才是你此行真正的目的!”
“沒錯,告訴我真相,我就把蕓兒姑娘送還給你。”
“真相是把傷人的利劍。”熊若水詭秘地說,“聽說你已經把秦明秘密地處死,我一點也不驚訝,堂堂的武定侯郭勛郭將軍怎么能容許絲毫的背叛呢?”
郭勛避開了熊若水犀利的眼神,“你是在挖苦我嗎?”他故作鎮靜地講,“告訴我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你的師爺是個變態狂,喜歡舔老娘的腳丫子,只要我肯伸出腳他就什么都肯告訴我!”
郭勛想起平日里秦明嚴謹的樣子,道,“不可能,你騙人!”
“武定侯都可以半夜悄悄爬到我的床上,這世上還有什么事不可能發生?”熊若水饒有興致地講,“如果你只問他最后一次來這的事,我倒可以告訴你,這之前的事,老娘恐怕早已記著不住了噢?”
該死,他此行也許就是個錯誤,他受夠了熊若水的挖苦和嘲笑。“那就麻煩你快點告訴我,為你女兒的安全著想。”
熊若水笑了,“他告訴我他能幫你找到逍遙子刺殺孤狼,我問他是如何肯定逍遙子還活著的,他又告訴了我另一個秘密!”
該死,難道他的猜測都是真的?
“當年對我的那場刺殺是我兒子一手策劃的?”
“沒錯,他說您兒子不滿您對江湖人士的屠害,請來了逍遙子前來殺你,真可惜,不知為什么最后時刻他改變了主意,又救下了你。這件事你的師爺知道的清清楚楚,不過他答應你家那位少爺和那位天下第一殺手要對你保守秘密,怕傷了您的心。”她又補充了一句,“郭公子,看來您這些年來過的也不順心,被兒子拋棄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豈止是不順心,他每天都活在各種爭斗的世界里,江湖上的事平息了,朝堂之上一定會有波動,此起彼伏從沒有間斷過 ,然而現在他還確定自己唯一的兒子曾經試圖殺死自己。
此刻,他多想再次投入那個風雅閣母夜叉的懷抱向她互述衷腸,講述這些年來的艱辛與寂寞。
“你有沒有把這個消息賣給孤狼?”他突然向熊若水逼問。
“賣給孤狼?”為什么母夜叉會面帶失望的苦笑?“這真是個好注意,為什么我早沒想到!‘暗河’現在聲勢浩大,他們一定會不惜重金收買這條信息:武定侯府要請殺手刺殺他們的首領,哦,不,現在應該叫掌門人了吧?”
郭勛被她氣的身體抖動不止,他兇狠地大吼,“你敢,這個消息如果讓孤狼得知了我會把你的蕓兒碎尸萬段!”
“好啊,你已經把你的親生兒子趕走了,在親手殺個女兒,你注定要孤獨終老!”
他大出意外的望著熊若水,“不可能……不可能……她……”
“不管她是怎么告訴你的。”熊若水面帶笑容地說,“她今年剛滿十八歲,是你的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