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清坐在月光臺上，一手搭在欄桿上，望著臺下如螻蟻般細小的人群。

月光臺很高，景色很美。在這里的月光，最純凈。自從下午垣清告訴白琰他的真實身份后，白琰就一句話也不說地走了。他曾經(jīng)想過，若真有這么一天，他告訴她自己是皇子，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驚愕？呆愣？亦或是……像所有人聽到之后表現(xiàn)出一副恭敬的模樣？都不是。但他著實沒想到，她竟會是這樣的表現(xiàn)。

這時，月光臺下一個紅色身影異常顯眼。圍在一起慶祝喝酒的人立刻退到一旁，恭敬地鞠了一躬。

來了。

垣清放下手臂，轉(zhuǎn)向臺口。

連秦上來了，紅衣飄飄，似乎和靠著欄桿冷眼相望的垣清形成鮮明的對比。

垣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簡短道：“有事？”

連秦坐下：“是關(guān)于……”

“不用陪新娘？”垣清打斷道。

“這個自然，”連秦笑了笑，“不過……”

“這件事比新娘還重要么？”垣清繼續(xù)打斷道。

“那倒不是……”

垣清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都要到入洞房的時間了，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事情重要，”連秦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我跟靈清她說過了。”

垣清再次將手搭在欄桿上，目光轉(zhuǎn)向臺下，“請便。”

連秦坐直身子，“玄帝大約聽說過，關(guān)于……我父皇的傳位詔書，和林瑤帝姬的事情。”

玄帝，既是垣清，是王族對他的尊稱，也是舉世都公認的稱號。他為嫡子，雖未封王，也并未繼承皇位，卻早已被大臣們當(dāng)成了下一任的皇帝，便在私底下稱他為“玄帝”。一個很霸氣的稱呼。

垣清慢慢移回目光，“這是你們連燕國王族的內(nèi)情，與本殿下無關(guān)。”

“是，”連秦并不否認，“可是，與玄帝的那位朋友有關(guān)。”

垣清沒說話，敲打欄桿的手指卻頓了頓。

連秦趁熱打鐵：“我父皇在十幾年前，為了防止宮中事變，提早將傳位詔書寫好，藏進了一塊玉石中，把小帝姬林瑤和玉石一齊送出了宮。當(dāng)年只對人們說是小帝姬突然染上瘟疫。可近幾年，恐怕是有人發(fā)覺了小帝姬并沒有死，開始在全國各地尋找那塊玉石，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到傳位詔書，并以此挾持皇帝。據(jù)本王所知……”連秦說著，瞥了垣清一眼，“那塊玉石，原是連燕國宮中的上等玉石，名叫‘凝香玉’……”

垣清靠在欄桿上，“你與本殿下說這些……有何意圖？”

“靈清她師妹今日來了，我也知道了，她的師父師兄都被殺了。恐怕……就是因為這件事。”連秦定定地望著垣清。

垣清輕笑，“那又如何？”

連秦斟酌道：“雖然本王不敢肯定事情就是這樣，但靈清的那個師妹……”

“與她無關(guān)。”垣清冷冷道。

月光臺上一時沉默了。

連秦輕嘆一聲，“本王……知道玄帝是想保護她……但，有些事情……”

“本殿下說了，與她無關(guān)。”垣清眼里的寒意又加深了一層。

“既然玄帝如此……本王也不好再說什么，”連秦起身道，“如今連燕國與清水國勢如水火，本王同玄帝一樣，身為臣子，自然不希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但那傳位詔書，十分重要。還請玄帝，助本王一臂之力，若有發(fā)現(xiàn)，第一時間告知本王。”說罷，便要轉(zhuǎn)身離去，身后卻傳來垣清慢條斯理的聲音：

“所以……你只要詔書，那個生死不明的帝姬，就置之不理了？”

“當(dāng)然不是，”連秦頭也不回地道，“若有她的消息，本王也不會放過的。至少，她是本王的親妹妹。”

在月光臺上又坐了一會兒，垣清準(zhǔn)備離去，剛起身，忽然聽見臺下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白琰提著個小酒壺上來了，一路走還一路左顧右盼，仿佛擔(dān)心被人看到似的。

垣清微微有些好奇，他一轉(zhuǎn)身，繞到了臺子外，在臺子外的長椅上坐下。他的面前是一根刻滿花紋和古文字的石柱，這樣，他能看到白琰，白琰卻看不到他。

白琰見月光臺上沒人，不由得暗自慶幸。月光臺建得高，是整個王宮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白琰選擇到這里來喝酒，還是有原因的。

她在石凳上坐下，伸手裝模作樣倒了一杯酒，將酒舉到半空中，對著微弱的滿天星光，開口道：

“師兄，你不是很喜歡喝酒嗎？喏，我從師姐那拿來了一瓶好酒呢！這回兒你該高興了吧？”

說完，一口飲盡。

垣清看到她皺了皺眉，道了一句：“好難喝的酒。真搞不懂師兄怎么會好這口。”垣清輕笑，無意間瞥見瓶子上的花紋，不禁頓住了。那花紋……他好像在哪里見過。好像是……新婚洞房里才有的的并蒂蓮紋？

接著，白琰又倒了一杯。

“師兄，我只希望，這世間，能有一人愿意真心對我，就足夠了。如果有，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他能夠一生一世對我好，有什么事情永遠不要欺騙我，瞞著我。可這天底下這么大，我又去找誰……師兄，我曾想，那個真心待我的人會是你，可我錯了。你一直，都把我當(dāng)成親妹妹一樣看待，卻從未和師姐一樣。”

白琰轉(zhuǎn)著已經(jīng)空了的酒杯，沉默許久，輕聲道：

“師兄，我喜歡你啊。”

垣清搭在欄桿上的手頓了一下。果然，她是喜歡他的。

“這句話我真的一直憋了很久，你知道嗎？”白琰一手撐著下巴，出神地望著星空，“我一直都不敢說出來。因為我怕你又笑我。才除了師姐，你到底……有多少事當(dāng)真？可是……可是……你怎么就可以先走了呢？”

“算了算了，”過了許久，白琰笑了笑，“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師兄，你一定要高高興興的哦。”說完，她舉起酒杯，對著天空，“師兄，我敬你一杯。”話畢，仰頭喝盡。

垣清看到，就在白琰仰頭的那一瞬間，有晶瑩如珍珠般的淚水滑入她的發(fā)鬢。

喝到第四杯時，白琰幾乎握不穩(wěn)酒壺了，一杯酒灑出來了好多，她卻根本沒有發(fā)覺。小酒壺很快就見底了。她只覺得干渴難忍，渾身幾乎都要燒起來了。“好熱……”白琰伸手想去結(jié)衣襟，摸了半天，卻連衣服的敞口都沒摸著，干脆就這樣算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些模糊，白琰想要站起身，卻不想磕到石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了一個懷抱中。

白琰抬起頭，看了好半天，“垣……清？”

垣清蹙眉：“你在這里干什么？”

白琰想了想，傻傻道：“喝，喝酒啊……”接著補充道，“所有人都在歡慶，為什么我不能慶祝一下？”

垣清拿起白琰的酒壺，聞了聞，臉色微變，“你喝的是什么酒？”

白琰歪著頭望著垣清，就像在看一個外星生物：“果子酒。”

“這不是果子酒。”垣清皺眉道，“你是哪里拿的？”

“哪……里？”白琰眨了眨眼，卻什么也看不清，反應(yīng)異常遲鈍，“是，是師姐給，給我的呀……”

垣清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琰。

白琰撇了撇嘴，“……好吧，不是師姐給我的。是我自己去拿的。”

“哪里拿的？”垣清繼續(xù)追問。

白琰神情古怪地望了垣清一眼，“宴會上剩下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