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春日已然悄然來到,身上的寒涼被春風洋洋拂去。春日景色亦如昔奪目,我不禁起了興致去了上林苑好好欣賞一番。
我向來懼熱,雖只是春日可還是讓靜初在涼亭處早就打起了遮陽幔子,又取了許些冰雕在旁邊奉著。從前珉煜為帝時便在側侍候著我的棠環說是要為我奉上驚喜可過了半晌也不曾回來。靜初見此也沒辦法便取過團扇徐徐打著,我定睛一看方才發覺那團扇上描著的鳶尾竟是淡淡的粉藍色,隨著起伏搖動竟如柔浪層錯交映相輝,這倒真真擔得起‘巧奪天工’四字。
我唇畔勾笑,嘖嘖道:“宮里就是宮里,這團扇上的鳶尾像是有香味兒一般,我都來了十年了可還是免不了現出沒見過世面的窘樣兒”
靜初微微莞爾,輕聲作答:“這對團扇是京都制扇名匠李熙所制,這李熙為人頗為古怪一年只肯賣十副扇子又從不制對扇這對對扇才更顯珍貴,不過這對扇子原是白底兒的,是八王爺購下以后親手繪制的鳶尾,取鳶飛戾天之意”
我淡淡一笑,不禁婉聲吟來:“鳶飛戾天,漁躍于淵”
后頭忽然有男聲靠近:“豈弟君子,遐不作人”
我一驚,這斷然不是阿澈的聲音,我猛地轉過身去卻見阿澈與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子一同走來,那男子眉目俊朗,長身玉立,若單單說容貌倒的確與阿澈有兩分相似可不知為何卻給人兩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那男子的眉宇之間淡淡流露出極濃重的非凡氣韻令他不怒自威,懾人三分。
他一襲墨綠團蝙縐紗袍有些模棱兩可,我琢磨了許久也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先屈膝一福,溫溫道:“臣妾給皇上請安”我忙給了阿澈一個眼色示意他告訴,阿澈倒不含糊遽即開口:“姒兮許是還未見過,這位是八王爺常年駐守西域前兩日才回來的”
我忙朝八王爺王淳福身請安:“妾身韓氏見過八王爺,八王爺金康萬福”
王淳微含笑意,倏地向我靠近一步,剛欲俯身卻躊躇再三,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溫聲道:“寧弟妹免禮”
阿澈似是察覺到了王淳極微小卻難逃僭越之嫌的舉動,遽即扶了我起來,溫柔的攬過我的腰。
阿澈微微一笑,淡淡道:“皇弟請坐”
靜初早就打起了幔子,可素日里再怎么都是阿澈先坐的,可這王淳卻毫不客氣謝過之后便坐下了,并不推辭,他豪爽不打緊我卻是萬萬不敢的,極唯諾的等了珉煜讓我坐下我方才坐下。
王淳掃過我的目光淡的恰似浮光掠影難覓其蹤,卻委實看了許久方才啟口:“皇兄好生大方,這樣清麗絕塵的女子都不藏著”
我聞言不禁有些驚慟,天子后妃就算傾城傾國也輪不到他來贊頌吧,我雖依舊恭敬卻不禁沉了聲音:“八王爺謬贊,妾身無鹽之貌實在擔不起王爺如此評價”
我以為王淳會就此打住,可卻未曾想他竟絲毫不理我的警示之語:“誒,韓妃娘娘美貌又何必妄自菲薄?其實韓妃娘娘旁的倒也只是精致秀麗而已,妙就妙在一雙眼睛,顧盼生輝,臣從未見過一雙如此干凈純真的一雙美眸,今日一睹當真是三生有幸”
阿澈極滿意我方才的一番話,輕笑一聲,悠悠問道:“八王妃近來可還好?”
王淳輕笑了幾聲,淡淡道:“她還能怎么樣,日日誠惶誠恐的見了臣便似見了瘟神一般
“世家女子大多如此,求個舉案齊眉便心滿意足,反正皇弟你風流,外頭的鶯鶯燕燕也不少了,有這么個嬌憨的倒能洗洗耳目”阿澈話音剛落,棠環便小跑著捧了一荷包的花瓣過來,她許是跑得有些急了,全然未曾察覺阿澈與王淳,上接不接下氣地撿過一塊碎冰合著眼眸兀自絮絮:“果然,雖是春日可是稍動一動還是熱得邪乎,方才在那烈陽低下擷花不抬頭看都以為天上有十七八個太陽散著熱氣兒,如夏日一樣,從前年長的嬤嬤們說的‘冬能添衣,夏又不能剝皮’真是至理名言!從前不信如今也算遭了報應,罪過罪過……”
眾人皆屏息沉默,靜初一怔,忙將她給扯了過來,棠環蹙了蹙眉頭,不耐道:“靜初姑姑你做什么呀?小主親厚上次玩兒花牌還讓了我一次呢,不會怪罪的”她忽然一頓,轉向了我本來坐著現在卻被王淳占著的位置,問道:“是吧,小主”她結了話音便驚了一驚,一雙清麗的眸子瞪的老大,良久方才蹙了蹙眉頭,驚異道:“你是誰?”
深宮中除了皇帝便只有侍衛太醫還算是個正經男人了,因此宮婢們極少看見男子,乍有個氣宇軒昂的男人端然悠坐自然把她的魂兒都給驚的四分五裂了,可她性子強硬依舊炸呼呼的在氣勢壓人一頭。
我輕咳一聲,溫聲道:“棠環還不快快見過八王爺”
棠環一怔急忙福下身去,雖然依舊懼怕卻畢竟是我宮里的人,就算臉上的脂粉都花的不成模樣了,依舊不卑不亢的溫溫道:“奴婢綺綾殿棠環給八王爺請安,八王爺萬安”
我抿嘴一笑信手撿過我方才啜著的玉杯,輕敲三下,棠環剛剛聞聲便遽即磕了一個頭,恭敬道:“奴婢拜見陛下,陛下長樂金安”
我緩然起身,微微一福,蹴蹴道:“棠環這丫頭雖有些木納魯莽,可一副心腸也是好的,素日里做事極是賣力認真,這次沖撞了陛下也是無心之失,還求陛下原諒”
阿澈含著極淺的笑意,有一絲光亮爍過他如星般的眼眸,他側著眸子看向了目不轉睛盯著棠環看的朱王淳,淡淡道:“八王爺決定罷”
王淳的嘴角不自覺的噙了一抹淡笑,“既然無心便罷了吧,本就是小事而已”
我忙道:“棠環還不快快謝過八王爺?”
棠環向王淳連連磕了三個響頭,方才溫溫謝過:“多謝八王爺寬容”
我笑著扶起了棠環,又向王淳一福,婉聲道:“妾身的奴婢,妾身謝過王爺了”
王淳目不轉睛的盯著諾諾在旁的棠環,我心里亦起了一層疑影兒,我方才就是要試試王淳,卻不成想他果真瞄著棠環一動不動。
我不是傻子,王淳更不是,堂堂王爺,當今圣上的弟弟怎會看上一個卑下的婢子?雖說棠環的確有幾分姿色也是家里遭了難才進的宮可我不嫌棄并不代表皇親貴胄們皆不嫌棄。
一,我得寵就夠讓人閑話了若棠環讓王淳瞧上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之論定會更盛!二,王淳向來玩世不恭三天的熱乎勁兒也是京中趣聞,得寵時蠻不講理的耍嬌兒都能算是可愛,不得寵了多說一句都是煩人,棠環如此身世若真被他收作妾室實在讓人擔心。
我給了靜初一個眼色她忙走了過來扯住棠環便道:“你這丫頭,只知擷花連臉上的脂粉花了都渾然不覺,來,我帶你去梳理梳理”
王淳莞爾一笑,“這紫華城內唯有韓妃娘娘才能調教出如此秀麗的可人兒”
我緩緩落座,溫聲道:“妾身卑微斷不敢當”
阿澈替我斟了一杯茶,細心的遞至我的嘴邊,噙了極柔和的一抹笑意在唇畔:“你呀動不動便說這些菲薄自己的話,真是拿你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