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著手中玉佩,君逸塵的目光難得一見的溫柔。手中白玉環佩與自己發髻所佩戴的同屬于一種材質,那是他曾經不遠萬里去北邊極陰之地求來,為得只是想在對方生日的時候送出,順便表達自己的心意。
可是造化弄人,那一日他不僅沒有送出禮物,也沒有說出心意。只因為,有人早了他一步。而那一步,是兩人誰都跨越不過去的坎兒。
輕輕翻轉玉佩,望著背后那親手刻上去的三個大字,悵然若失。或許只有這個時刻,他才能夠感覺自己真實存在著,活著,一切所作所為也只是希望可以時光流轉,讓那人再度回到自己身邊。
慕綰傾……那個不能被任何人提起,卻一直刻在自己心尖的名字……
“王爺,她人已經來了。”門外一聲通報打斷了君逸塵的種種猜想,收起適才的種種異樣,再度恢復冷清,示意門外侍衛將陸昭純帶了進來。
面具下的臉應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盡管她已經按照自己的吩咐再度掛上了面具,可是每每想到初見時的震驚,君逸塵還是覺得訝異。從未想過世界上會有如此想象的兩張臉,若不是性格差異太大,只怕連他都會認錯人了。
看著陸昭純換上了新的羅裙,發髻服帖,彬彬有禮,雖然看似緊張地攢著手中帕子,卻還是相當有骨氣地抬頭與自己對視。那雙清透無暇的眼睛中流露出的純色讓君逸塵恍然,卻在下一刻覺得有些厭惡。
試想當年,誰人不是如此純潔無垢。可是現實和殘酷步步緊逼,脫去所有的稚嫩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冰冷和偽裝。生在帝王之家的他,早就已經熟知活下去的生存法則,而反觀面前的陸昭純——前朝皇室遺孤,本應該肩負起的責任一夕之間化為烏有,無憂無慮生活,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殘忍暴戾。說到底,還是她運氣好些。
見君逸塵叫了自己進來卻一直不說話,陸昭純原本保持的鎮定便有些動搖。手中帕子快要被汗水浸透,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眉峰高挑,君逸塵似是意想不到地道了句:“怎么,還沒有把你的習慣改過來?是要我親自教你怎么說話做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陸昭純她此刻的處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一直都未進入角色。盡管在面對安倩瀅的時候試圖把自己當成一個下人來說話,可是不知為何,每每在面對君逸塵的時候,她卻總會忘記。
忘記自己是他帶回來的下人,忘記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忘記那該死的禮儀和偽裝。
“奴婢,見過王爺。不知王爺叫奴婢前來,有何要事?”別扭開口,每次在說到奴婢二字時,陸昭純總覺得自己會卡住,但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許是她蹩腳的請安姿勢和斷斷續續的話語異常好笑,君逸塵冰冷的眸中總算露出幾分玩味,似笑非笑。起身走至陸昭純面前,將她完全擺反的兩只手拉向另一邊,放好位置,這才繼續道:“請安的時候,不要刻意咬重‘奴婢’二字,你不說那么大聲,我也知道你是個奴婢。自己喊得抑揚頓挫,難不成還想示威?”
聽得出他這幾句話中的玩味,陸昭純不知怎地,原本緊繃的心有了一絲松懈。罷了,眼下無非是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何不學會變通來保全一些重要的人和事呢?
沒有再開口,陸昭純只是順從地低下了頭做著請安的姿勢。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些東西,你師父可曾教過你?”驀地出聲,君逸塵問題問得突然,見陸昭純還在保持剛才的動作,略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先起來再說。”
長出一口氣,陸昭純起身循著剛才的問題道:“王爺說笑了,我從小生長于鄉野之間,師傅又是學醫的,那些大家閨秀們擅長的東西,我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更不要說學了。”說著,陸昭純面上徒添一抹苦澀,“再說,聽聞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需要注入極大的心力和情感,我這身子,只怕吃不消。”
仿佛意料之中的答案,君逸塵聽著,并不驚訝,只是心中突然萌生的絲絲憐憫,卻讓他也有些不明白。雖說曾聽聞情蠱霸道,但是連一個人的正常生活都被干擾至此,想必陸昭純這些年也是不好過的。也難怪陸天行和陸子揚那二人極力護著她,陸昭純的命太脆弱,任何人一只手就能將她輕易捏碎。
可盡管他無比欣賞情蠱帶來的無欲無求、無情無義的效果,但是太過脆弱的性命,卻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結果。因為那不是他需要的能力,他討厭一切懦弱的、脆弱的東西。
“你跟著你師傅這么多年,那情蠱當真沒得解?”雖然問過這個問題,但想到自己之后的一系列計劃,君逸塵還是不甘心地再度開口。
“神醫醫得是病,不是被人有心利用的毒。師傅說過,我身上的情蠱早在我出生之時就被人種下,深入血骨。而且是苗疆特有的下蠱手法,若不找到當年下蠱之人,根本就是無解的。”
冷哼一聲,君逸塵不屑道:“出生之時就被下蠱?你出生時還是前朝的公主吧,誰人這么大膽竟然對你下手?還是說你父王太過昏庸無道,連自己女兒被人下了污物都不曾知曉?”
盡管對于前朝已經沒有一絲印象,但陸昭純骨子里流著的總歸是前朝皇室的鮮血。聽見君逸塵如此嘲笑自己的父親,還是不由得板起臉,揚高聲音道:“我父王再昏庸,也是正兒八經的真命天子。總好過那些謀權篡位的小人,即便改得了江山姓氏,卻改不了老天注定的身份!”
話音剛落,陸昭純便覺得眼前一閃,下一刻,君逸塵帶著力道的手掌便直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難得沒有露出一點怯色,陸昭純就如此憋著口氣與君逸塵冰冷對峙。
沒想到一向小白兔似的軟柿子竟還有強硬時刻,君逸塵心中的樂趣越來越大。本想著改造這樣性子的陸昭純會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可這樣看來,似乎只要不斷將她激怒,就會發現更多可取之處。而這些,對于他的計劃,是極為關鍵的一項。
“陸昭純,我想你還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一點能力都沒有的家伙還談什么尊嚴和骨氣,你覺得,你配嗎?”相當凌厲的一句話,君逸塵看著陸昭純瞬間收縮的瞳孔,鼻尖發出輕蔑的哼聲。
誰都想護住自己重要的東西,可前提是你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去跟對方抗衡。不然說再多,只是個錯。
“我想我真應該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規矩了。你不是中了情蠱嗎,你不是不能有太大情緒波動嗎?好啊,讓你再感受一次那樣的痛苦,也許你就會乖乖聽話了,不是嗎?”君逸塵說著,清冷的面容逐漸化成一個鬼魅的笑,看得陸昭純再次抑制不住地顫抖。
“君莫。”向著門外守著的管家示意,君逸塵冷冷地說,“帶她去水牢反省一日,讓她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猶如下了殺無赦的咒語般,陸昭純雖然不知道君逸塵打得什么主意,但想想也不會是什么好事。再也顧不得其他,陸昭純相當抗拒地開始擰著身子擺脫,卻不料那看似古板的老管家手勁兒卻大得出奇,硬是掙脫不開。
而君逸塵冷著臉站在一旁看著,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君逸塵,你為什么要如此對我!”再也抑制不住,陸昭純口中怒道,“當初總歸是我救了你一命,你何必一直把我往死路上逼!你讓我想清楚來這兒是做什么的,可從頭到尾,你有告訴過我,帶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嗎?君逸塵,你不要欺人太甚!”
“等一下。”終于出聲喊停,君逸塵看著陸昭純的眼神卻絲毫沒有變化。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對視,口中卻輕笑,“即便我從未說過,你也該記得當初答應我的。你說為了你的師傅師兄,做什么都可以。那么,就不要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因為我最恨出爾反爾之人。”
也許是被他冷寒的話語傷到,也許是被他不屑的眼神刺到,陸昭純望著仿佛惡魔一般的君逸塵,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像是一只失了靈魂的殘軀,就這樣任由君莫將自己帶去那未知的地牢。
“今兒到底是什么好日子,聽說倩瀅早上剛剛去一個新來的丫鬟那里鬧過,怎地現在王爺這兒又吵鬧個不行?”
似乎每一次出事的時候,總會有旁人忽然出現。陸昭純呆呆望著面前身著正紅裙裝的女子,高昂的發髻象征著她的身份,頭上幾支繽紛的步搖綴著璀璨寶石,表情溫婉,一舉一動彰顯大家閨秀之風。
“你怎么來了?”似乎對上官錦的出現有點意外,君逸塵皺眉,卻很快平緩道,“不是說過書房這里不可以隨便亂入的嗎?”
對君逸塵的不悅絲毫沒放在心上,上官錦溫婉一笑,平和答道:“只是聽里面太過吵鬧,便忘了規矩進來看看,還請王爺不要怪罪。”說著,行了一禮繼續道,“不過妾身前來,也是有要事跟王爺說。五王爺那兒遞了帖子來,說是想請王爺今晚過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