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走過明堂門口時,一個趔趄,險些被門檻絆到。換做常人多少會受些驚嚇。可面前這位,動作行流水,順勢俯身倒地,而后連滾帶爬來到鄭父牌位前,都不用人張羅,自己拿起三炷香雙手顫悠悠的點燃插在香爐里。上香完畢,深吸了一口氣。鄭鈺知道對方表演完畢,該自己出場收尾了,不成想。估計錯誤!!中年男子鉚足一口氣后。
“哎呦!!我地那個兄弟哎!!你這個不講信義的呦,你怎么就不等等哥哥呀!!”
起身動作完成一半的鄭鈺傻眼了,這咋辦??這問題比大馬路上遇到摔倒的老太太要做的抉擇還難。扶還是不扶??關鍵這貨是誰啊??披頭散發(fā)的進來,正臉都不給露一個,哭的那叫一個感天動地,自己那便宜老爹是欠了他多少錢沒還啊??
要不怎么說姜還是老的辣,估計一旁誦經的師叔有點看不下去這浮夸的演技了,出聲制止“這位施主,節(jié)哀順變,保重身體。”咒語都沒有這么管用的。中年男子聞聲,哭喊聲戛然而止,就像老母雞一下被掐住了脖子。鄭鈺趁勢完成了起身動作上前攙扶,中年男子站起來后向著和尚師叔微微一拜道:“多謝師父”。師叔道“無妨”
這時中年男子扒拉開頭發(fā)露出整張臉,用手抹了一把。抓住鄭鈺的手說悲聲道“孩子啊,可苦了你了啊!”
鄭鈺躲閃不及,被抓個正著,一手的眼淚加鼻涕,這叫一個膩歪,強忍著惡心抬眼看向中年男子,腦海中的記憶碎片急速拼湊成一張面孔,與面前這張臉完全重合。
“柳世伯!”
中年男子名叫柳云,京師排的上號的富商。鐵匠出身,年輕時由于技藝精湛被招入工部聽用。此人積善鉆營,耗時兩年,照著工部里的一份大明輿圖,硬生生的用鐵鑄了一座9米見方的立體沙盤。山巒,江河,湖海,森林,草原,城市,關隘,渡口,均上了顏色,惟妙惟肖。整座沙盤精美絕倫,巧奪天工。在萬壽節(jié)時,作為禮物敬獻給了皇上,當時在位的是盛武帝也就是朱祚昌他爹。沙盤取名:江山鐵打,基業(yè)萬世。
蓋著沙盤的紅布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時,在場的文武百官,后宮妃嬪,各國使節(jié)。嘆為觀止,老皇帝更是驚為天人,哆哆嗦嗦的走上前去不停的摸摸這兒,敲敲那兒,竟有些喜極而泣。隨即命人取來紙筆,揮毫潑墨。天下第一匠五個大字躍然紙上。寫完隨手丟給了柳云。
這次敬獻禮物柳云看似什么賞賜都沒有得到,就連匠戶身份都沒有脫掉。實則得到了一般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皇帝墨寶,以及欽賜的天下第一。自此咸魚翻身,開了一個鐵匠鋪取名萬金坊,幾年之后分店遍布大明。每一個萬金坊門口都有一塊碩大的天下第一匠的匾額,靠著這塊匾額,萬金坊發(fā)展到現在已經壟斷了全大明百分之七十的生鐵冶煉和鐵器鍛造生意,更是軍方武器的指定供應商。
這些又和鄭鈺的父親有什么關系呢??原來,柳云事業(yè)剛剛起步的時候,一次行商時遭遇劫匪,險些丟失性命。被護送其他商隊的路過的鄭父救下。自此以后但有生意必請鄭父護送,鄭父也有求必應,幾年間鄭父數次救柳云與為難,倆人友誼日漸深厚,遂結為兄弟。隨著柳云生意越做越大,不再親自押送貨物。而鄭父也因為年齡關系不是特殊情況不再親自出鏢。兩人才分多聚少,基本只有書信來往。
至于這浮夸的哭喪方式鄭鈺是真的誤會了。自接到鄭父遇難的消息,柳云便馬不停蹄的從京師趕來大同,風塵仆仆。到了大同片刻未歇直奔鄭家武館,一路疾奔,頭發(fā)散亂了也顧不得整理,就為最后看一眼自己多年未見的兄弟。到了(liao三聲)也未見上,能不悲痛欲絕么。認出柳云的鄭鈺對自己剛才產生的質疑有些愧疚,此時也不覺得手上的鼻涕眼淚惡心了。慌忙攙起柳云。
“世伯,路途遙遠,您受苦了,快坐下歇息會兒,我去給您倒杯水...”說完鄭鈺轉身要去倒水,柳云拉著他的手并沒有松開,一把將他扯回。
“孩子啊,不用忙。伯父不渴,我來問你,你父親的遺體呢?為何不在這兒,家中為何只有這么幾個人?”鄭鈺趕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著聽著柳云的淚就又落下來了,好一會兒才止住。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伯父能為你做點什么?”鄭鈺聽的心里一陣感動。
“世伯,我暫時也沒啥太好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武館的生意恢復正軌,等擁有了一定的力量再圖謀報仇的事”
柳云道:“報仇?哎...蒙古騎兵啊,哪有那么容易啊孩子!這樣吧,安葬了你父親以后你把這里的產業(yè)變賣了與伯父一同去京師吧,伯父幫你重新開始,你在大同伯父實在是鞭長莫及啊”
咦?去京師發(fā)展,感覺這個主意不錯哎!那可是大都市啊,還能抱著柳云這條粗大腿,更重要的是可以遠離這個自己已經臭了名聲的地方。心里有些小激動,矜持,要矜持!
“伯父,此事我一時也拿不定注意,容我找個時間與師兄他們商量一下”
柳云聞言道:“不急不急,你慢慢考慮。明日你給我收拾兩間客房出來,我要在此住些時日。對了,你曼文妹妹這次也跟來了,暫時留在客棧。明天一并接來住家里。往后你們年輕人之間一定要多走動,等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走了,別斷了兩家的關系。”
柳曼文!一個扎著沖天小辮,手里舉著冰糖葫蘆的小丫頭出現在鄭鈺腦海中。柳云之女,妾室所生,聰明伶俐,嬌俏可人,家中排行最小,頗受柳云喜愛,時長帶在身邊。
鄭鈺和她初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面好像是5歲還是6歲來著,早記不清了。那會兒大人們還經常拿他倆開玩笑說是天造的一對兒地設的一雙。近十年了,這丫頭出落成啥樣了,心里還有點小期待。
“好的伯父,侄兒知曉了,遲些給您和曼文妹妹安排”
時辰到,起靈出殯。事畢,送柳云到暫住的客棧,再次回到家天已擦黑,累了七天的鄭鈺倒頭就睡,其他人也基本一樣,早早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