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銳聽見腳步聲，微微抬頭望，恐是不想讓認識的人看見吧，倉皇擦眼淚。應(yīng)該是為了選拔而化的妝全部花了，紅一塊黑一塊的抹的到處都是，閔洋不覺得好笑，他有些難受。

她很快恢復(fù)了平靜，主動開口道：“你怎么來了？”

閔洋道：“聽說你被模特公司看中了，要去做模特了。”

方銳道：“我不想去了。”

閔洋著急的問：“為什么？”

方銳道：“我想上大學(xué)，和你們一樣。”

她堅決的望向他，那種倔強和勇氣讓閔洋的心頭莫名一震。

方銳道：“我能和你握個手嗎，沾沾你的考運，保佑我也能考上大學(xué)。”

閔洋伸出手，說了句他自己都感到臉紅的虛偽話，“你一定會考上的。”

方銳握住他的手在顫抖，冰冷刺眼的路燈下，只見她的眼角掛出一行淚。她真的是自愿放棄的嗎，為什么她的眼睛里寫滿憂傷。閔洋想安慰她，可他能做什么呢，他絞盡腦汁思考著，忽的意識到可以幫她提高學(xué)習(xí)成績。雖是時間緊迫，亡羊補牢，但畢竟為時未晚，在高考這個戰(zhàn)場上，多考一分是一分。

他趕忙把自己上課記的筆記拿給她，方銳是用雙手接的，如獲似寶，閔洋道：“我把我家的電話號碼留給你，你有不懂的地方隨時給我打電話。”

方銳的臉紅了，說：“給你打電話，方便嗎？”

閔洋猜到她的顧慮，說：“方便，我父母很開明。”

方銳便不吱聲了，把筆記本緊抱在懷里，道了聲謝就走了。她的表情陡然變化，讓閔洋誤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久久的盯著她的背影發(fā)呆。她的腰背挺的直直的，走的霸氣而果斷，像一陣來去自由的風(fēng)，閔洋想著，她如果去做模特，一定會有大好的前程。

可后來方銳當真沒有走，她依然整日穿著肥大的校服，坐在黑沉沉的高三教室里，躲在堆積如山的書本里埋頭苦學(xué)，又回到以往那個普通的中學(xué)生。聽說模特公司的人來找過她好幾次，不愿錯過她這個難得的苗子，三請四請說不動只好罷了，簽了學(xué)校里另外一個女生。

那位女生的家長還特地到學(xué)校里感謝校長和老師，買了許多的小零食分給各班的同學(xué)，閔洋拿到了一包糖，他剝了一塊放進嘴里，覺得很苦。冥冥之中，他總認為這份喜悅應(yīng)該屬于方銳的，她才應(yīng)該是實至名歸的。那位女生現(xiàn)在發(fā)展的很不錯，經(jīng)常能在綜藝節(jié)目里看到她，給母校捐了錢，成立了用她的名字設(shè)立的獎學(xué)金，是優(yōu)秀校友。

而方銳在高考前沒日沒夜的做題，高考成績?nèi)匀徊焕硐耄謹?shù)只夠上民辦大學(xué)。閔洋得知她的成績時，比自己考砸了還要難過，他一面接受親朋好友的祝賀，一面想辦法聯(lián)系她。可成績出來后，她仿佛失蹤了般，無論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過了一個人生中最焦慮的暑假，每天都在想她，在想她過的怎么樣，想她在干什么，他甚至減少出門的次數(shù)，生怕錯過她的電話。她每次都在巷口的報刊亭里給他打電話，江南的梅雨季里，成天叮叮咚咚的，他緊張的抓住聽筒，她的聲音伴隨著雨滴打在雨棚上的滴答清晰的傳過來，不急不緩的，像結(jié)在初夏的梅子。

他因此格外期盼下雨天，而江南是從來不缺雨的，他以為他們的聯(lián)系永遠不會間斷。然而雨季過了，梅子落地了，青石板上的瀝青消失了，柏油路變得滾燙，樓上的大嬸罵孩子時的嗓門越來越大，整個世界跟著氣溫躁動，唯獨閔洋的心是冷的。

他第一次體會到思念帶來的折磨，食無味夜不能寐，第一次為了一個人牽腸掛肚。直到臨開學(xué)前，婉如的父母操辦女兒的升學(xué)宴，閔洋的父母親帶他參加，他驚喜的發(fā)現(xiàn)方銳居然也在場。她坐的那桌都是同學(xué)，應(yīng)該是婉如請來的，他隔著遙遙的桌子，目光在她的身上離不開半分。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剪成了短發(fā)，顯得臉愈發(fā)清瘦，黑了，卻依舊美麗。同學(xué)們夸張的談笑風(fēng)生，言語和肢體有一種解脫后的放縱，而她照例低著頭，輕輕的吃菜，輕輕的聽他們說話，她的情緒仿佛不好也不壞。

閔洋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吃了一驚，好像對會在這里碰上他很意外，閔洋解釋了一番，她恍然大悟，笑道：“你是我們這屆的狀元，恭喜你。”

閔洋等不及和她寒暄了，直接問道：“你被哪所大學(xué)錄取了？”

方銳說了一個閔洋聽都沒聽過的大學(xué)名字，離他考上的大學(xué)十萬八千里，他忽的很失落，千言萬語堵在嗓子口。方銳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見他的眼神黯淡，便又低頭吃飯，沒跟他多說一句話。她對他的感謝，在每次打電話向他請教作業(yè)時已經(jīng)說過了，最后的考試成績是差強人意的，再道感謝多少顯得矯情，或者說，在他們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面前，此刻談什么都是多余的。

她沒有其它的選擇，能被大學(xué)錄取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閔洋似乎懂她的想法，但不懂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在躊躇要不要向她表白，他十八歲了，畢業(yè)了，想談戀愛了，和眼前這個女孩子。他感覺時間不多了，錯過了今天，下次見面會是何時，恐怕錯過了，永遠再見不到了吧。

年少時即是如此的著急，明明未來路途漫長，卻總把今天過的跟世界末日似的，他在腦海里醞釀如何向她開口，直白的說“我喜歡你”不可行吧，他還是一個缺乏經(jīng)驗的青澀的男生。他急的不知怎么辦了，最起碼能和她聊一聊學(xué)習(xí)以外的內(nèi)容，他們之間，不可能只存在一個話題吧。

一籌莫展之際，有人叫他，他回頭見是母親，光顧著著急，沒注意到母親已站在身后。母親不容他開口，先說道：“回座位上吧，站在這沒禮貌。”

閔洋無法反駁，回到餐桌前，母親指著方銳道：“那就是經(jīng)常給你打電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