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觀海城西郊。一位中年漢子在一間茅草屋外來回的踱著，因為在屋外站的太久的緣故，臉被北風吹的有點紅。

這里本來靠海，氣候比較溫和，但這幾天卻連續(xù)刮北風，還下了場暴雪。觀海城已經好多年沒這么冷過了。

中年漢子下意識的緊了緊衣裳。屋子里，不時傳來婦人撕心裂肺的嚎叫，他神色更加焦急。

突然，屋內傳來一聲清亮的啼哭聲。穩(wěn)婆跑出來說到：“母子平安，恭喜生了位公子?！敝心隄h子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喜出望外的朝里張望。

這位中年漢子便是錢德，在觀海衛(wèi)百戶所任職，領百戶頭銜，正六品。

錢德家三代單傳，自他老爹過世之后，便世襲了他老爹百戶的銜。后因交惡了上司汪千戶，被尋了個由頭趕出了衛(wèi)所。如今靠做些閑散零工養(yǎng)家糊口，日子過得也比較清貧。

他的老婆文氏，閨名文秀，本是官宦出身，因其父直言上疏獲罪，生死不知。文氏母親本欲攜家眷去尋長子，結果路上被山賊所截，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幸虧文氏命大，恰逢錢德率眾押鹽經過，方才撿回一條性命。

文氏感錢德救命之恩，再者她也不知道哥哥身在何處，便隨錢德回了觀海城，以圖將來親人團聚。這一路上朝夕相處下來，兩人情愫暗生，于是便請媒婆說合結為了夫婦。

看著文氏疲憊的樣子，錢德心疼的說道：“夫人受苦了。”

“相公，每個女人都要過這一關的……名字取好了沒？”

“就叫錢進吧。咱祖上世代都是當兵的，沒出過幾個讀書人。錢進錢進，以后中個進士?！?

轉眼間第二年春天到了，村中各處泛著綠油油的新意。錢進降生也滿了百日，眾鄉(xiāng)鄰紛紛前來祝賀。錢德忙里忙外的招呼，多備酒菜。

錢德所在的這個村叫臥牛村，到觀海城也就十來里的距離。因為靠近海邊，村民多靠打漁、曬鹽為生，也有很多跑船走私的?？傮w來說，還算一個比較富裕的村莊。

“請問百戶在家嗎？”屋外忽然傳來聲音。

錢德出門一看，是自己百戶所的劉虎、王彪幾個兄弟。于是請進屋里面，吩咐幫廚的再多備一桌酒菜。

劉虎說道：“百戶，大伙聽說您喜得貴子，湊了點份子錢，還請收下?！?

“大伙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這百戶二字休要再提。”錢德跟劉虎幾個是老交情，于是接過錢袋遞給文氏，并讓她抱著兒子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幾杯酒下肚后，錢德問道：“大伙現在過的咋樣？”

劉虎嘆了口氣，說道：“自從您走后，那汪千戶愈發(fā)明目張膽，霸占軍士屯田，克扣軍餉，弟兄們苦不堪言啦。”

“百戶所有新的長官嗎？”錢德問道。

“一直空缺，現如今還是我領著試百戶這個頭銜。”劉虎說道。

這時王彪罵道：“這汪姓狗賊，他恨不得我們全部跑了，就好占我們的田，吃我們的餉了?！?

錢德喝了一口悶酒，說道：“兄弟們的苦處我都知道。這汪千戶仗著有人撐腰，素來行事囂張。我只恨自己沒有保下那幾個兄弟的田產。”

劉虎接過話頭：“您無需自責，那幾位兄弟現在日子過的不錯。”

“哦？他們現在做什么營生？”錢德不免有些好奇。

劉虎看了眼周圍，壓低聲音說道：“私鹽?！?

“這可是重罪啊。”錢德吃了一驚。

“還記得一年多前姓汪的曾要我們押過幾趟鹽不？那就是他的私鹽。這廝騙我們說是官鹽，完了連辛苦錢都不給幾個。”王彪擦了一句嘴。

“確是如此，這廝干這個買賣不是一年兩年了。兄弟們現在日子難過，自您辭官后，又有十多個弟兄跑了，多數都販私鹽去了。”劉虎說道。

“百戶，大伙都快沒活路了，眼熱這個買賣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們把那些兄弟都叫回來，大伙一起干吧?！蓖醣霟崆械恼f道。

劉虎頓了一下，說道：“大伙都信得過您，我們來的路上商量了一下，想請您主事?！?

話說到這里，劉虎幾個想拉他入伙的目的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錢德開始沉思。

官鹽價高，老百姓吃不起。要取得販鹽的資格需要向官府繳納層層稅負，再加上運輸費用，一斤生鹽在觀海城進價只要五厘銀子，輾轉到內地要賣到三分多，翻了五六倍不止。私鹽省去官府盤剝，只賣官鹽的一半價錢都能賺。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陳國律法對于販賣私鹽量刑很重，被抓到要杖刑一百，并處罰沒全部錢貨。那一百殺威棒基本上沒幾個人熬得過去，等于判了死刑。

看著這幾個老伙計熱切的眼神，錢德明白他們自己也是被逼無奈才敢打販賣私鹽的主意。這還得從陳國的軍屯說起：

帝國初期，陳高祖皇帝征戰(zhàn)四方，軍隊所需給養(yǎng)全靠各個衛(wèi)所屯田來保證。參與軍屯的兵士叫軍戶，軍戶種田所出留一部分自用，剩下的全部供養(yǎng)軍隊。每個軍戶的屯田都是父傳子、子傳孫的，官銜也是世襲的。

到洪治皇帝這一代，觀海城久無戰(zhàn)事，大小軍官都變著法子來搶軍戶的屯田，軍戶沒有田哪能養(yǎng)活自己。因此，觀海衛(wèi)很多軍戶都跑了，有的則交錢轉成了庶籍。軍官對當了逃兵的軍戶也不理不問，安心的吃著他們的空餉。

錢德之前所在的這個百戶所，本來定員一百一十二人，被汪千戶逼的跑了三十多個人了。他看不慣，便出言頂撞了汪千戶，還被抽了二十皮鞭，卻依然改變不了什么。

錢德是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家里剛添了人口，以后自己兒子還要上私塾娶媳婦什么的，這用項也多了起來，光靠自己幫工養(yǎng)活這一家子實在是難。再者，逃走的兄弟們回來后相互也能有個照應，又全了兄弟之義。

想到這兒，他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道：“這買賣小心從事，倒是可以做得?！?

劉虎等人見錢德終于下定了決心，心中大定，大伙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商量具體章程。

“觀海城產鹽，鹽戶私下也多曬鹽，進鹽不難?！?

“銷路不愁，只要能夠運出去，價錢比官鹽便宜，就不怕賣不出去?！?

“最難的還是在于運輸，官道上面多關卡，需要路引和鹽引，鹽才能通過，且守卡兵士多吃拿卡要。”

錢德忽然對王彪說道：“等等，你說汪千戶也在運私鹽？”

“正是。”王彪答道。

“千戶既然奪我們的屯田，我們這私鹽買賣他怎么能不幫襯幫襯?！卞X德笑道。

眾人不解其意。

錢德解釋道：“以后汪千戶的鹽，大伙要搶著幫他押。他運鹽，我們的鹽也跟著運，官府盤查起來我們就打汪千戶的旗號?！?

“這主意不錯?！贝蠹壹娂娬f道。

“劉虎，那些逃了的兄弟如果愿意一起干就把他們召回來，這買賣里外都需要人；至于你們，恐怕還是要安心在百戶所呆著，一來官府和軍隊查鹽你們要及時傳遞消息；二來咱們雖然打汪千戶的旗號，這鹽還是得自己押，不能冒失?！卞X德喝了口酒，繼續(xù)說道：

“大伙記住了，所有參與賣賣的人必須是絕對信得過的。劉虎，你對百戶所比較了解，聯絡這事你出面。如果愿意干的，就湊個份子，以后賺了錢就按份子分錢。出了工的，工錢另算。”

“如此甚好?！贝蠹壹娂姼胶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