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水紋城是出了什么事?”,祁子牧匆忙踏進書房,帶進了滿屋的風雪。只見父親負手而立,凝視著桌上的信箋眉頭緊蹙。
“喏,你看看”,祁盛見祁子牧過來了,抬頭將手中鵝黃的信箋遞給祁子牧,眉宇間充滿了憂慮。
祁子牧一臉疑惑,從父親手中將信箋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信是從水紋城分野軍首領李威處寄來的,信上說的事情極其簡單,寥寥數字,僅說朝廷下旨解散分野軍。但熟悉皇帝做事風格的祁家父子看到這封信后,都是心中一緊,頓感大事不妙。祁子牧看完后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從父親飽經風霜的臉上讀出了無奈,父子二人不用言語,已對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最后可能造成的結果達成一致了,甚至說與不說這件事情最后的結果都是可以預見的。
祁子牧看著在屋里踱來踱去的父親,一咬牙根,發狠地說道:“父親,既然朝廷的最終目的是要讓水紋城的分野軍不復存在,放下武器向朝廷投降最終也免不了被殺,不如讓李威率軍反了算了!”。
祁盛今日身著青色長衫,聽到兒子的這番話,停止了來回走動,頹然地仰天長嘆:“你以為我沒想到啊,當今皇帝正等著你反呢,現在人家可就怕你不反啊!”。
祁子牧再次把眼光凝聚在這張可能會給將來帶來無數麻煩的密函上,眉頭擰得跟麻花一樣:“按道理來說,現在趙國國內相對安定,讓分野軍這種雇傭軍存在確實沒道理,但皇帝因為很清楚我們乞活軍與分野軍的關系,所以才讓分野軍和星野軍存活這么久。但現在突然要取消分野軍,一定不是我朝皇帝突然想起有這么一支軍隊從完整意義上來講是他的軍隊,其實以目前這兩支軍隊的勢力來講對大趙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
祁盛回過神來,目光如炬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捻著自己花白的胡子說:“嗯,按說取消分野軍這是應該的,畢竟沒有誰能容忍自己國內有一支軍隊竟然不屬于自己,不過當年離石一戰,皇帝陛下為了籠絡乞活,與乞活不愿意入編的隊伍達成了永世協議,允許他們在一定范圍內存在。現在,皇帝要親手撕毀協議…你是不是想起了孫氏一族?”。
祁子牧輕輕地點了點頭,充滿擔憂地看了看這封密函,慢慢地將它放在桌上,無可奈何地拍了拍這封書信:“孫氏一族為當今皇帝陛下最終的翻盤立下汗馬功勞,特賜免死金牌,最終卻依然被這位誰都不相信的陛下被收回金牌,逃不了全族滅亡。現在陛下要撤掉當年決戰同樣立下不朽功勞的分野軍,應該是陛下心中早就認為分野軍的存在確實是個很奇怪的事情,此時有人進了讒言,勾起了這份一心,所以才下此詔”。
祁盛此時正準備沏茶,聽到子牧這么一講,抬頭凝視兒子良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緩緩放下茶壺,微微一笑說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至于進讒言的到底是慕容氏還是云中氏,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這個結果已經定了”。
“只是聽任裁撤分野軍,我乞活的實力又會大大地被削弱”,祁子牧望著屋頂凝神苦想,手指下意識地在衣服上劃著圈。
祁盛斂了斂衣襟,贊同的點點頭:“是啊,皇帝陛下近年來神武不再,越發年邁,疑心也越來越重,若是有人趁機以利害說動陛下,陛下盛怒之下哪還顧什么恩情。只是…”,祁盛說到此處將后半句咽了回去,若有所思地拿起茶杯,瞇著眼睛看著杯內漂浮在面上雜亂無章的云霧繞。
祁子牧當然領會父親這沒有說出的半句話:“父親是擔心如此一來,朝中冉伯父的壓力更大了吧”。
祁盛抬眼透過茶杯中裊裊的水汽看著自己兒子修長挺拔的身軀,不自覺的想起了往事中似曾相識的畫面,但他很快的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粲然一笑道:“豈止是你冉伯父,恐怕乞活堡也會面臨更大的威脅吧。不要忘了,乞活堡也是與分野軍、星野軍一道,因為陛下的恩賜而存在的”。
祁子牧若有所思地從父親手中接過喝干了的茶杯,轉身至茶幾給父親沏茶,等到茶滿思定,祁子牧霍然轉身,斬釘截鐵地對父親說:“父親,與其惶惶不可終日,等待皇帝陛下逐次削弱我乞活實力,以致最終滅亡,不如將我乞活力量集中于山南一帶,與朝廷徹底決裂,投奔南晉甚至自立為王,也未嘗不可”。
祁盛聽到這話一怔,旋即眼睛中綻放出異樣的光芒,嘴角不覺微微一上揚,看著自己兒子堅定地眼神故作輕松地說到:“小子,勇氣可嘉!但是此舉過于冒險,牽一動而發全身,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有徐緩圖之的計謀沒?這么陡,老爺子我受不了啊”。
祁子牧當然也知道這個辦法實在是太過激,但他始終有一種感覺,即使今天還沒到與趙國朝廷撕破臉的底部,但是終究有一天,乞活可能會被迫武裝反抗朝廷的逼迫,也許到那時看來,現在集合乞活還算可觀的力量起事,遠遠要好于被剝奪了武裝力量被迫起兵。
祁盛看著自己陷入沉思的兒子,心下也是思緒萬千,他深知兒子的話是釜底抽薪,直擊要害:不管朝廷撤軍的真正理由是什么,撤掉分野軍對乞活來說都不是件好事,以那個薄情寡義,喜歡用武力解決所有隱患的殺人惡魔來說,只要他覺得某件事物哪怕只有一點點發生的可能性,他就會將這件事扼殺在搖籃里,從這點來講兒子的話可謂見微知著。不過,若以未來可能存在的危險來要求這幫受夠了顛沛流離,好不容易過上安穩日子的人離開趙國,恐怕不會得到贊同;而且如果強行拉著人離開,勢必又要在趙國內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為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想到這里,祁盛故作輕松地對兒子說到:“牧兒,事情不要想得太絕對了,未發生的事情不要臆想,這位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的心思是怎樣的我們也不知道”。
聽到這話,祁子牧眉頭一蹙,突然想到,是啊,陛下的全部想法是什么,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可能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想到這里思路一下豁然開朗起來,他端起茶來呷了一口,看著自己的父親,很有信心地說道:“陛下此詔只要求解散分野軍,但是那一帶明明有分野和星野兩支軍隊啊!陛下獨獨解散力量相對弱小的分野軍,而沒有對星野軍下手,這說明陛下并不是想把乞活削弱得太厲害,他一定是怕朝中各方均衡的力量被打破!”。
“分野軍這步棋并沒有完全死!”,說到這里祁子牧調整了下坐姿,上身幾乎都要欺到桌子上去了,興奮地說道:“我們可以把分野軍解散,再讓兵士以自由身去投靠星野軍!父親可讓冉伯父向皇上請旨,將星野軍收編入麾下!這樣雖然少了星野軍,但我乞活力量仍在!”。
祁盛看著自己兒子興奮地樣子,慈愛地提醒道:“你確定皇上會同意?”。
“他一定會同意的”,祁子牧胸有成竹地看著父親:“他現在只是想打壓一下乞活而已,如果我們順著他的心思去,他一定不愿乞活這枚重要的棋子喪失在趙國這盤棋上的價值,畢竟他還要用我們去制約其他兩族”。
“但愿如你所想吧”,祁盛眼睛里閃過一絲憂慮:“唉,現在陛下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能夠包容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的明主了”。
“陛下當年因為力量相對弱小,為了對抗主君,不得不聯合各方力量”,祁盛說到這里頓了頓,捋了捋自己的長須繼續說到:“現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至高權力者,當然會心存提防之心。此次撤軍也必定是朝中的敵人眼見你冉伯父新晉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心下警惕,故而向我們這位一貫疑心頗重的皇帝陛下僭言裁撤掉相對來說沒那么重要的分野軍”。
祁子牧長嘆一聲:“若論利己私心,方今亂世中誰沒有,畢竟弱肉強食,我們費盡心思地留下分野軍和星野軍的目的不也是在這里么!”,說到這里祁子牧目光迥然地看著頭已花白的父親:“父親,現在來看分野軍撤軍已是定局,目前能做的是讓朝中我方有影響的將軍上書,將星野軍劃到大趙軍隊編制內中,受冉伯父節制方為上策。星野軍長期承擔著趙國西面要沖地域防守的職責,陡然裁撤必然會引起鄰國妄測覬覦,陛下不會不考量這件事的,所以我覺得這個方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祁盛心里對兒子的分析很是贊同,但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風輕云淡地回應:“言之有理,我就這樣給冉良寫信吧!”,說完祁盛負手望著窗外凋零的院景,良久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