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最熱鬧的地方是哪？”李克沖呂不韋問道，要打聽這個還得問商人。

“若論百姓最多的當然是城東邯鄲市，那里百業(yè)興旺，我呂家也在那邊廣有商鋪，旁邊的鐵渣街上能打造出我趙國最好的兵刃；若論達官貴人聚居之地則推邯鄲西南角王城四周，那邊盡是公卿宗室的府邸，各國往來的歌妓藝人也多落腳在那。城北官倉附近都是官署，百姓不多。”

“就去邯鄲市，哪人多去哪……”李克還未說完，一只大手就抓住了他的韁繩。

“干嗎？”

“官驗！”

李克定睛觀看此人，發(fā)現(xiàn)是一個衣衫不整的軍官，領著一隊流里流氣的兵士，兵士后邊是一輛牛車，車上載滿了各類貨物，雜亂地堆放在一起。

呂不韋湊上來賠笑道：“閭長大人，小可呂不韋，正要回市上照看鋪子。”說著袖中一粒小金豆子就落進了軍官手心。

“呂賢弟，真不湊巧，上面壓下來的嚴令，命我等今日細細訪查進城的人，有生面孔一律盤問，有可疑貨品一律查驗。”

我操，戰(zhàn)國也有城管？！

這家伙說要查人恐怕是真的，四方館既然敢在離邯鄲那么近的地方殺截我，必定也會在邯鄲城做些準備，至于所謂“驗貨”那就肯定是這幫“城管”自己加上去的創(chuàng)收手段。

“你們進城還帶了這么多貨物，里邊難免有些違禁之物……”軍官拿手一托下巴，兩眼瞄著李克一干人身后的馬車說道。

“現(xiàn)在也沒毒品，也沒槍支，連兵刃都可以在大街上買來，哪來的違禁品？”李克脫口而出。

這個閭長聞聽此言臉色大變，怒道：“這個人好面生，說話也古怪得很，不像趙人，本將在市上可未曾見過他，定要帶走好好盤問，若是混進城來的賊人奸細，定要付有司重重治罪！”

李克一拽贏異人的馬韁，把他拉到前邊，對軍官說：“秦國王孫在此，這批貨正送給大王的國禮，爾等竟敢刁難，真是不想活了！”

公子異人剛才正想著怎么脫身才好，忽然面對趙國小吏，非常尷尬。

“秦王的兒子有幾十個，每個兒子又生兒子，現(xiàn)在各國為質(zhì)的王孫怕不有上百？本將哪里認得！分明是冒充的，一起捉了！”說完一叉腰，身后兵丁上來就要動手。

李克一聲冷笑，掀開馬車上的席子，里邊露出一人，肥頭大耳，臉上凈是淤傷。

李克喝道：“國相公子在此，哪個敢造次！”

閭長一愣，細看果然是邯鄲市上一霸，堂堂國相李兌的二公子，可這臉上的傷……

李克繼續(xù)說：“李公子是相國專門委派來督辦貨品的，結果因為辦差太過用心，累得一不小心墜馬受傷！你們居然敢打擾李公子靜養(yǎng)休息！”

李克握著李亨豐的手腕，對他說：“公子，您說是不是？這幫家伙人不是應該立即滾開？唵？”

李亨豐手腕疼得跟要碎了似的，他瞟了一眼李克腰上長劍，沖閭長一干人破口大罵：“要死啦，還不快滾！……哎呦！”

見是市上活閻王李亨豐來了，一幫兵丁趕緊跑了。閭長欺負尋常百姓尚可，就是不敢當真碰上權貴，再有就是不敢到鐵渣街惹是生非，那邊的鐵匠多是老兵出身或者資深地痞，一言不合，抄家伙就砍！

“公子恕罪，小將立即撤走……”閭長待要再說兩句場面話。

李克臉上還保持一副沖李亨豐點頭哈腰的笑容，手上微一使勁，李亨豐立時領會：“你個無賴還敢稱將！還不給本公子有多遠死多遠！”

閭長被罵得轉(zhuǎn)身就逃，追趕其他人去了。

李亨豐沖李克媚笑，那個意思是說，你看我配合得好吧？

李克惡心得抬腳就把他踹進車里，說：“仔細別亂動，弄壞本大爺?shù)呢洠媚阄构罚　?

閭長跑了半條街才追上隊伍，一邊喘氣一邊罵：“說什么給大王的禮物，我看都是些個絲絹、竹木、繩索跟膠漆，我家大王稀罕這個？”

……

等李克一行人到達邯鄲市，市里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呂家的幾家鋪子開在顯眼的位置，出來進去的商人絡繹不絕。

“快把你們家鋪子都關了，所有伙計都領到此處聽我調(diào)遣。”李克開始對新收的小弟呂不韋發(fā)號施令。

然后他轉(zhuǎn)向贏異人：“異人公子，你有沒有聽說過安利——啊，不對，能力？”

“何謂能力？”贏異人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一點，那就是這小子今天就是要玩死我們，聽他說什么都得多長個心眼！

“當你面對百萬大軍，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再腰——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什么？”

“你一定想說：你們都是我大秦的好郎，現(xiàn)在為了寡人，你們的大王，去沖殺吧！——是不是？”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國王的王子不是正常人。李克兩句話就勾起了贏異人埋在心里多年的渴望，回到祖國去，回到咸陽去，去繼統(tǒng)，去稱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公子如果稍有此心，可以從現(xiàn)在做起。”

“請問如何從現(xiàn)在做起？”

“你們貴公子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哪怕是再落泊，也不肯放下架子。可是若要成為王者，不須有無比的才干，但必須有懾人的氣魄，也不須有指揮若定的大將之才，但必須有讓人為你而死的人格魅力！這就是能力！公子，李某說得對是不對？”

贏異人長了這么大，頭一次聽人把帝王之術講得如此淺顯，好似暗室里忽然開了扇窗，把陽光跟新鮮空氣一下子都放進來了！

“正是！李兄所言，正是異人朝思暮想之事！”

“既然如此，現(xiàn)在正是異人兄振翅起飛之時！異人兄若能哄動邯鄲市，讓百姓聽你所講之言，想你所想之事，公子就踏上了成為王者的第一步！”

“李兄請明示！”

瞧見了沒，傳銷就是這么忽悠人滴。

李克一臉鄭重地向公子異人說：“只要公子按李某所言行事，不但平原君，就連趙王都要對公子另眼相看！有朝一日，送公子歸國……”

“李兄快講，要我如何行事！”

只要你搔到癢處，任何人都會上鉤。

……

中午，邯鄲市上人聲鼎沸，忽然有一聲高腔鉆入云霄，行人商旅都是一愣，連北地來的胡商們也駐足抬頭。

公子異人站在一輛車上，憋了個大紅臉，狠著心拿出老家特有的秦人口音來了這么一嗓子：“眾百姓聽真！”

李克暗挑大拇指，成，是個唱秦腔的好苗子！

“眾位邯鄲的百姓聽真，我本是大秦安國君之子，旅居趙國多年，承蒙大王與趙國百姓的厚愛，過得非常愉快！今日，我特意要向趙王跟大家送一份大禮！”

李克一揮手，一排彩絹扎成的物品就擺在了異人周圍。行人紛紛猜測這是要出什么妖蛾子。

“此物名喚風箏，可以翱翔在天上，只要如此著般，你們看！”贏異人拿手一指天上，一只醒目的風箏就漂在天上。

風箏早已發(fā)明多年，并不新鮮，可是這件風箏居然是用上等絲絹制成，而且形制可愛，眾人不由得發(fā)出一聲贊嘆。只有李克知道這件作品名叫“沙燕”，是他小時候常見的貨色。

“只要大家愿意，可隨贏某同赴龍臺，為趙王獻禮，到時候每人都奉送一件！”贏異人剛才拿手引導了市人目光，又用語氣制造了聽眾關心的懸念，頗有成就感。

“李兄，咱們的風箏可不夠人手一件的，方才我家這么多伙計忙了半天才做出這么些小的。”呂不韋沖李克耳語道。

“笨！虧你是個商人，誰說馬上給了，讓姓贏的跟人講：只要是同赴龍臺的人，回頭都可到你呂家店鋪來免費領取不就行了？然后你找一群能說會道的伙計，送風箏不送絲線，買絲線不送線軸，你光賣這些附屬產(chǎn)品就發(fā)了！你要是再聰明一點，就說產(chǎn)量有限，限量供應，讓他們登記姓名預約，這叫饑餓營銷，這個生意你想做多久就能做多久，懂不懂？！”

只聽車上贏異人接著喊道：“異人不才，送給大家的都是小風箏，但送給大王的怎能是小的？你們看！”他又拿手一指，呂家伙計們抬上來一個巨大無朋的沙燕風箏！

“異人要送給大王這樣一個大風箏，才能表達我對趙國的感激之情！”

此時市面上已經(jīng)聚集了怕不有上千人，不管是南來的北往的，一聽說市上有大熱鬧看，都往這里聚集。

“現(xiàn)在請大家讓出一條路來，我們要放飛這個大風箏！”贏異人非常享受這種一呼百應的感覺，激情勃發(fā)。

按照李克事先的安排，異人駕著馬車駛到二十多丈開外，一跟呂家巧匠接成的結實繩索連接馬車跟風箏。車前百姓讓出一條上百丈的長長的空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贏異人的馬車。

只見他一抖韁繩，四匹“錦鯉”奔馳起來，幾個呂家伙計開始幾步還能托著風箏快跑，之后就只能跟在風箏后邊目送它上天。此時數(shù)千民眾一齊叫好，聲震屋瓦。貪看風箏的大姑娘小媳婦中有多少叫登徒子暗中揩了油也不得而知。

大沙燕風箏抖了幾抖拔地而起，但是馬上頭又往下栽，牽引馬車上的“總設計師”李克主管放線，一見不秒，趕緊猛地放線，風箏獲得了一個合理的迎風角度，徐徐乘風而起！

重心還是掌握得不好，平衡配重放得位置不太理想，李克暗想。只有他們幾個知道，這個大風箏的配重，就是李兌的公子李亨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