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宜興貿易公司老板辦公室。

“你說我養你干什么，你自己說，幾天了？一個人都沒給我招著，天天還給我談什么構建招聘體系，招聘體系能把人招來嗎？瞎扯淡。”一個中年男人對著站在自己對面的人咆哮道

站在中年男人對面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中年男人的話似乎徹底激怒了這位年輕人，年輕人不甘示弱地回應道：“你不給別人底薪就算了，提成還比同行低三個百分點，就連社保都要等一年才給別人買，你牛逼你自己招，老子還不伺候了呢。”

這位年輕人名叫王小義，是宜興公司的人事專員，也是公司唯一的一名人事，目前負責公司的招聘培訓工作。而站在他對面對他發火的中年男子，就是他的老板、宜興貿易公司的創始人張偉。

關于張偉和宜興公司的發展史，王小義聽到過很多個版本，其中最靠譜也是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是這樣說的：大概在2009年的時候，那時候張偉還在BJ中關村經營著一家數碼產品代理及零售的公司。因為趕上了電子產品的黃金時代，加上張偉超強的判斷能力，連續幾次抓住了發展的好時機，公司業務的不斷發展壯大，最輝煌的時候張偉在華北開了大約二十多家分公司，人數近千人。

也許是從小經歷的影響，張偉喜歡把所有的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當時所有的分公司都沒有負責人，全部受張偉直接管轄，這就免不了要經常出差，一個月大概有二十多天都在空中飛來飛去。

而當時他的嬌妻正值虎狼之年，哪能忍受這鐘聚少離多的日子。于是就在張偉出差的這段時間里，他的嬌妻成功地在酒吧你勾搭上了一個小白臉，紅杏出墻，給張偉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而更夸張的是，他的嬌妻居然還把小白臉帶回家里，就在他們的婚床上，就在他們的結婚照下面、翻云覆雨。

而這一幕正好被提前回家的張偉撞了個正著，據說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張偉當時并沒有發作，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還輕輕地幫嬌妻關上了房門。出門后就開車狂飆了幾百公里，最后跑到一個河邊默默抽了一下午的煙。

第二天。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公司都留給了嬌妻，自己除了一個只有50萬元的存折以外什么都沒要，凈身出戶。

沒過多久，轄區的派出所就收到報案，一名年輕人在酒吧被一群流氓圍攻，腳筋被挑斷，終生只能與輪椅為伴。細心的人發現，這個年輕人就是張偉嬌妻包養的小白臉。

半年后，成都數碼代理及零售行業出現了一家叫宜興貿易的公司，而創始人，正是張偉。過去的人脈加上經營得當，不到三年，宜興貿易公司就發展成擁有三家分公司，員工總數三百多人，年銷售額上億元的中型企業。

當然這些都只是坊間傳聞，登不得大雅之堂。在新員工入職培訓時，王小義是不敢講這些的，他講公司的發展史時，直接從公司在成都開始有第一家店面說起，而自動跳過前面若干“無關”內容。

作為宜興人力資源部唯一的一名員工，王小義是大學剛畢業就進入的公司，那時候的宜興還只是一家只有幾十號人的小公司。

剛畢業的人總是對生活充滿了各種幻想，剛入職時的王小義渴望在宜興大展拳腳。結果現實卻讓他大失所望。銷售起家的張偉從心里不重視人力資源，最開始公司的所有招聘培訓都是由店長負責，后來因為公司規模不斷擴張，光靠店長招聘忙不過來，這才成立了人力資源部，王小義光榮地成為了人力資源部第一名員工。

老板的不重視，加上王小義應屆畢業生的身份，這也注定了王小義在面試中沒有多大的話語權。經常他覺得合適的人，店長一句話就否決了，他覺得不行的人，店長又通知過來面試，然后通過了。自己的面試把關成了可有可無的陪襯，徹底淪為了一個電話邀約專員，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王小義入職不久就給張偉說過搭建招聘體系的話，結果當場就被張偉否決了。

自己的偉大設想被否決后的王小義一下就沒有了工作熱情，不免就有點消極怠工，前不久部門報了二十個人的招聘需求，結果時間過去了兩周，只招到了九個人，招聘完成率居然不到50%，張偉的臉色很是難看。

又是幾天沒有一人入職，張偉終于忍不住發火了，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一向懦弱的王小義居然也學會了頂嘴，不由得愣了一下，“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你的意思是你招不到人不是因為你的原因，而是因為公司不行，對吧？”音量雖然還是很大，但和剛才的咆哮相比，明顯降了很多。

“那是當然，現在有的員工辛辛苦苦一個月下來，工資才一千多一點，這點工資，連成都最低工資保障都達不到，人家怎么可能為你賣命，再說，嚴格說來，這是違法的。”王小義理直氣壯地說道

張偉突然笑了。“那是因為他們銷量差，公司銷量好的工資上萬的大有人在，我開公司是掙錢，不是做慈善，能力不行還想拿高薪，不給高薪還違法？這走到哪里都說不通吧“

王小義覺得張偉不可理喻。“人家才進公司沒多久，對產品都還不熟悉，怎么可能有業績，你至少可以把底薪提高點吧，解決了人家的溫飽，人家才可能好好干啊，哪怕等人家上手了有提成了你再把底薪降下來也行啊。“

張偉顯然不想和王小義繼續糾纏這個話題：“這個你別管，我一直相信有壓力才會有動力，我只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招不上來人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有肯定有一點，但是每天投簡歷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只要投了簡歷的不是太差的我都通知了。還有現場招聘會我也每次都去了的，但是銷售人員現場招聘一直不怎么好。如果你原來聽我的招聘旺季儲備一些人員，肯定不會像這樣被動，反正現在我該想的招都想了，招不來人不能全部怪我，”王小義越發覺得自己站在了正義的一方。

“你所謂的招聘體系我們先不說，這樣吧”張偉想了想說，“你通知五個人明天過來給我面試，如果面試結束后這五個人有一半以上的入職，你這個月的獎金沒了。當然如果低于一半的人入職，以后每個月工資我給你加五百。而且我不會再要求你的招聘完成率，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做。怎么樣？“

王小義在心里默默算計了一下：自己一個月獎金也就五百，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于是愉快地答應了。

回到座位上后，王小義依然感到憤憤不平，嘴里小聲嘀咕著：“你以為招聘是那么好做的么，是個人都可以做招聘么，就因為這段時間沒有招到人，居然把我以前的功勞就全部抹殺了，”話雖如此，但是王小義還真的怕張偉明天會忽悠到人上班，畢竟能夠白手起家建立一個公司的人怎么都會有兩把刷子。于是王小義篩選簡歷的時候就耍了一個小心機，他找了兩個碩士畢業的，三個工作十年以上的資深銷售老炮。當然，他電話通知對方面試的時候，告知對方公司現在招聘的是銷售經理崗位。

要是他們面試的時候知道公司招聘的只是站在柜臺前賣數碼產品的營業員時，嘿嘿，到時候一定會有好戲看，而且他們的營業員的名片上面印的的的確確是銷售經理，王小義不覺得自己欺騙了求職者。想到明天的情景，王小義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二天，到了約定的十點半，卻只來了兩個面試人員：一個碩士生，一個資深銷售老炮。張偉看了看兩人的簡歷，又看了看王小義，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然而他什么都沒有說，就把兩個求職者叫進了辦公室。

王小義心想難道只來了兩個人也怪我？本來還想假裝倒水去聽聽老板怎么面試的，但是看剛才張偉的態度，估摸自己進去倒水會立即被轟出來，只好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終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三人談笑風生的走了出來。

“那今天就這樣吧，關于入職需要準備的東西你和我們的HR溝通一下，”張偉握了握兩人的手說道，“沒有問題的話你們兩個明天就過來報道吧，”

王小義心里暗暗地笑了，果然不是科班出身，還是不專業啊。一般來說，公司招聘再急都不會當場決定錄用某人。失去主動權倒在其次，主要時會讓求職者坐地起價。按照他多年學習的書本經驗，標準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的“好的，你的基本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我們會在慎重考慮后給你回復，這個時間大概是兩個工作日。感謝你對本公司的關注。”

但是讓王小義沒有想到的是，兩人幾乎同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好的，謝謝張總，我們明天一定過來報道，感謝張總給我們這個機會。”那高興的表情、感激的語氣讓人覺得他們進入的不是宜興，而是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

在告知入職需要準備的資料的時候，王小義終于還說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悄悄地問道：“老板給你們開的什么條件？”

資深老炮笑了笑，沒有回答。那個應屆畢業的碩士生看起來胸無城府的樣子，說道：“張總只是簡單說了一下，好像是說沒有底薪，提成按照利潤的17個百分點，管他呢，反正我覺得跟著張總混準沒錯。”

讀書讀傻了吧。王小義心想，這待遇也會來，要是沒有簽單一個月不就白干了？碩士生涉世未深被忽悠了還好理解，但是另外一個混跡業務十多年的老業務棍子也答應了報道，這就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篩選簡歷時，還特意注意到了他在外企做過一段時間銷售經理。雖然說現在銷售經理滿大街都是，但是那家外企的實力畢竟在那里，自己剛畢業的時候去面試初試都沒有過，爛船也有三寸釘，他的能力應該不會太差吧。難道真的是被張偉的個人魅力征服了？肯定不會，他們只是頭腦發熱，回去想想肯定就會想明白。明天應該不會來報道，王小義在心里安慰自己。

結果第二天他到公司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笑吟吟地坐在了辦公室，還熱情地給公司的其他人打著招呼。

王小義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個堂堂人力資源管理本科生，國家費盡心力培養了四年的人才，做招聘居然做不過一個只有初中文化完全不懂人力資源為何物的人，王小義想不通就容易步入死胡同，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地做了一個決定。

當王小義把辭職報告放在張偉的桌上的時候，張偉看了不到十秒，沒有絲毫猶豫就齊刷刷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再次刺傷了王小義幼小的心靈。

簽完字張偉看著離職報告說：“離職時間3月14日，你是明天就不來上班對吧，待會兒去財務把這個月的工資結一下吧，記得給財務說下，這個月的獎金暫時不發”

王小義原本準備地一大堆話，等張偉挽留自己說的。結果現在的狀況讓這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又硬生生地又憋回了肚子，就好像感覺自己費盡全力打出一拳，結果打在了棉花上，十分不爽。

“等等，”就在王小義地轉身離開的時候，張偉突然說到。

“恩？”王小義詫異地望著張偉

“小王，你是不是很不服氣啊，怎么感覺你像賭氣離職的啊”張偉難得一次和藹地說

知道還不挽留我，王小義心想，嘴里卻說：“哪有，我連招聘沒有張總厲害，感覺繼續呆在公司浪費了公司的資源，我想好好反省一下。”

“是嗎？沒想到你還有這覺悟啊。”

“……”王小義知道張偉在諷刺他，干脆一言不發。

“這樣吧，看在你為我工作了一年的份上，你可以選擇要回你的獎金，也可以選擇聽我幾句忠告。”

張偉的話讓王小義想了半天，張偉這是怎么了，要給我心靈雞湯么，但是幾句忠告就想換500塊錢，以為我傻啊。王小義正想說我當然選擇要回獎金的時候，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說道：“我選擇聽你的忠告。”

張偉也笑了：“確定了？好，我告訴你，我的忠告只有一句話，別讓你的脾氣大于你的能力。”

“啊，沒了？，”

“沒了！”

“謝謝你的忠告。”王小義壓著火氣說：“那么臨走之前，我還能再問您幾個問題么？”

張偉似乎心情很好，居然沒有拒絕，而是抬抬手，示意王小義說下去。

“我來公司一年多了，我怎么感覺你不是很重視人力資源呢？”

“我想你應該問的是我為什么不重視你吧。我是商人，我不會管什么人力資源什么行政，我只管能不能給我創造價值。所以，準確地說，我不是不重視人力資源，而是你沒有讓我看到你的價值”

“我也在努力地招聘啊，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吧，再說很多時候我覺得很好的人推薦到部門被部門否決了還不給我原因呢“

“我只管結果，不管過程，結果是你沒有招到人，這點你不能否認吧”

“你要這么說我也沒辦法，但是我堅持認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原因，不能都算在我頭上”

“還是不服氣對吧，很好，遠的不說，就說我昨天讓你通知五個人來面試，你做到了么？

“我的確通知了五個人啊，人家不來我有什么辦法。”

“這就是你的回答對吧，我們來設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成了管理人員，你的下屬這樣回答你，你會怎么想呢？”

“我會幫他找客觀原因吧”王小義底氣有點不足了

“你做了這么久的招聘，快一年了吧，我不相信你從來沒有遇到求職者爽約的事。那么肯定是你想到了這種情況，但是你沒有想法去避免。其實要避免也很簡單，你多通知幾個人來面試就可以了，對吧。而且我還敢說你肯定也沒有打電話問另外三個沒來的原因吧。你覺得你這樣的工作態度會讓別人重視你么？”

“……”王小義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燒

“另外，你在公司做招聘都做了一年了，除了公司原有的智聯招聘，你沒有開拓任何其他招聘渠道，而且是在你認為現有的招聘渠道不能滿足用人需求的時候。不要說費用問題，只要效果好，我肯定會同意的，即便我不同意，我相信免費的渠道應該也不少吧。更別說招聘渠道效果評估，你也肯定沒有做過，你連最基本的為什么招不到人的原因都沒搞清楚，還談什么構建招聘體系這些東西，不是瞎扯淡是什么。”

說到招不到人的原因，王小義一下又有了底氣：“我知道啊，就是因為工資低嘛。“

張偉徹底不想和王小義說話了“看吧，這就是你做事情的態度，任何情況下出了問題只會先找別人原因，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行了，等你再過兩年，你會明白的”

王小義很想反駁兩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反駁，王小義此刻不得不承認，老板就是老板，看事情往往一針見血。

準備離開張偉辦公室的時候，王小義突然有點點不想離職了，于是他停住了腳步，回頭問了最后一個也是他后來認為最傻得問題：“為什么你不挽留我？“

張偉又一次笑了：“你是成年人了，該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了。”

王小義走出辦公室的心情是沮喪的，更郁悶的是，一個資產怎么說也有幾百萬的張偉真的沒有給他發獎金，此刻的他腦海中想起了他的朋友大頭曾經說過的話，“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比老板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