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的禮儀完美無瑕，卻不帶有絲毫的親切感。

老加斯下意識想回頭離開，卻被他一句話攔住了去路。

“或許您猜到了我此行目的，但不妨聽完后再做決定。這里不歸我的主人管理，除去新領主之外無人能對您下達命令，哪怕是冬寂王來了也不管用。”

度過維塔長河來到了南方，短短幾個小時內哈斯就找到了曾經被驅逐離開北方的雇農。

正如帕奇斯領主所說，賴在維塔長河附近，只要餓不死就一直等待，尋求一線希望。

但哈斯沒有絲毫同情。

因為這批雇農已經沒救了，就算因此而進入北方，也會很快被淘汰出去。

他們認為自己不過是運氣太差，在南方努力耕種是沒有任何效果，必須用別的方式進入北方，再努力得到領主的賞識。熟不知早已經與北方產生了時代脫節，他們愿意在北方努力的想法可笑至極。

因為這是北方雇農觀念里最基本的事實，比努力他們從未輸過。

機會不是這群怠惰著、盼望著的雇農創造的，哈斯只是剛好需要他們的協助，否則都不會瞧上一眼。

更何況這群被淘汰的雇農明明參與了兩次春耕，卻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然，他也不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找到老加斯。

望著老村長停下腳步，哈斯微微一笑道：“我的主人聽聞您在以哈梅爾村為首的六個村極為優異的表現，因此派遣我來邀請您進入【帕奇斯】，擔任第九區市政官。當然，現在不算正式邀請，只是提前預告。”

清晰可見的是那幾個看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雇農爆發出來的驚喜。那一副靈魂受到洗禮的樣子，令哈斯有些厭惡——他們眼里的天堂，絕不是得過且過的天堂，而是有著一套殘酷評分機制的“天堂”。

每五年都有幾千人被淘汰，一無所有的離開領地，帶著家人飄過維塔長河。

如果有幸被王室看中，那生活會好些，但大多數都像是走入了地獄。

“你們高興什么？”

望著幾個村民手舞足蹈的模樣，老加斯臉色極差。

仿佛瞧不見村長的臉色，他們眼里盡是環境優美而又寬松的天堂。

“村長您一定不會忘記我！”

“這可是一件功勞！要不是我帶著您來到這里，肯定還得在這片荒涼的地方度過余生！”

“不光是您，小加斯與瑞娜也會過上相當舒服的生活！”

“為您而高興！”

他們看上去情真意切，實則在胡言亂語。

老加斯不認識哈斯，猜得到北方來的管家必然是給足了這群人“恩賜”，只要成功就是寶馬香車佳人陪伴。

“你們是傻子嗎？”

他怒意橫生。簡單思考一下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恩賜，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憑空砸在身上的好處。經歷了兩次春耕的大部分農民都知道，領主大人也一再強調——靠著的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他人的施舍！

可眼前的幾個村民，完完全全沉浸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站在賭桌上，口袋里沒有一塊籌碼的時候，有人“好心”送上了足夠豪賭一場的籌碼。

那絕不是贈送！

“村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們本就是從北邊而來，比你懂太多。”

“那兒的規矩我們更加清楚。”

老加斯突然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出于善心力排眾議收留這批人，希望在幾年時間里讓他們徹底融入這個地方，即使每年春耕都能見到揮舞幾鋤頭就偷閑的樣子，老加斯依舊認為他們只是放不下過去，早晚會明白這里是新的家。

大多數撐不下去往南邊走，少部分留在這里，卻在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里眺望北方。

他只恨自己當初過于善良，這群人的感恩始終對著北方，從未有把心留在這里的想法。

此刻，耳邊傳來了哈斯的聲音。

“這件事請放心。”他淡笑道，“您作為市政官一定需要幫手，除去財政官、軍事官以外都可以由您來任命。順帶一提第九區是主人極為重視的區域，市政官的月薪會隨著政績而變化，剛上任第一年的月薪最少是10枚金幣。”

老加斯聽著這些話，轉過身冷笑不已：“我在哈梅爾村整整二十一年，見到了無數從北方而來的雇農。這個地方的人我接觸了二十一年，組織春耕十五次，人人都服我，人人都聽我。我離開這里，等同于對不起這里的十萬人！”

“您說的沒錯。”哈斯贊同道，“您是組織者，能力之優秀在九個區域里都很少見。擁有這份顧忌很正常，但請您換個思路......是您離不開這十萬人，還是這十萬人離不開您呢？”

這個問題沒什么好想的，老加斯果斷回答：“他們離不開我。”

“不，您錯了。”哈斯反駁道，“其實是您離不開他們。”

“你在胡扯！”老加斯的聲調陡然抬高，“領主大人都說過——如果沒有我，兩次春耕絕不會如此順利的進行！”

哈斯笑意不減反增。

因為老人著急的模樣正代表他心慌，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他不急不緩道：“我和您打個賭，后續幾次只需要按部就班，不需要您來操刀。農業只有在需要改革的時候，您這樣優秀的組織者才有發揮作用的地方。但凡改革結束，您想要繼續帶領大家耕作，那必然要比上一次更加‘成功’。如果失敗，您將失去組織者的意義，在與不在結果都一樣，不是嗎？”

老加斯被氣的面紅耳赤，思緒陷入了短暫的混亂，迫不及待道：“我在這里干了二十一年！”

哈斯就像是一只玩弄老鼠的貓，望著那只遭遇各種無形壓力的小老鼠掙扎一次又一次的樣子，心情極為愉悅：

“資歷老，所以就可以止步不前了嗎？說句實話，以我看來，您在這里的作用已經到了極限。五年后......可能就在明后年，您就會發現——完全不需要自己組織與協調，農民們會說：‘老村長，我知道該干什么，您歇著吧’。”

哈斯撕開了所有外殼，直達內心。

不是十萬人依賴老加斯，而是老加斯依賴這十萬人。

他無法下地耕作，兒子只會打獵，孫女年幼。

“您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并以此改善生活。您表面上善良無私，救下您背后的一批雇農，還有很多待了一兩年就失望離開的雇農。其實也是讓十萬人更加相信你，信任你的一種手段。”

哈斯慢條斯理的揭開一切：“當然，我只是在陳述一件實事，以及一些勸導——無需在乎他人的眼光，他們并沒有離不開您，反而是您離不開他們。現在有一份前所未有的機會擺在你眼前，足以讓您的孩子不必進入危險的深山，讓您的孫女得到最優質的教育。請務必珍惜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