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里的種子死亡這很正常，種植實驗若能一次成功，那這個世界早就不會有饑荒了。

“死因是什么？”伊休問道。

帕米拉回答道：“濕度過高，通透性太差，陽光不夠充足，土壤結構緊實，蓄水性過高導致排水性過低。”

伊休驚訝道：“問題這么多？”

“細微觀察后，對比一旁模擬潮濕環境的土壤，凍土的水剛好在根莖所處的泥土層，通透性......也就是土地的排水性與透氣性太差，可能是面積太小的原因。總之，這一批種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被淹死的。”

有一說一，帕米拉對待工作的態度很認真，極具責任心。

伊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干得不錯，回頭我記你一功。”

“不不不，高尚的黑騎士殿下，這不過是我的本職而已。”

肉眼可見她身軀抖了抖，然后瞬間跪下，顫顫驚驚地說話。

“以前也和您說過。內斗是因為我太無聊了，又不需要睡覺與進食。現在有這么一份有趣的工作，我肯定不會胡思亂想。”

伊休挑了挑眉：“哦豁？也就是說不工作的時候就想著怎么與人斗其樂無窮？”

“啊啊啊！！！不不不不！！！”

帕米拉被嚇得灰黑色的皮膚頓時變成一片煞白，那種透露出來的恐懼就連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梅琳都看不下去了。

“黑騎士殿下，您老這么嚇唬守護者，他們以后還怎么盡心為陛下工作？”

伊休聳了下肩：“個人習慣不太好，想得多廢話也多。”

將帕米拉扶起來，望著眼淚鼻涕躺在那張還能一看的臉蛋上，伊休莫名的笑出了聲。

“放心，我不喜歡殺戮的。就算動手，也不會讓你出現痛苦的。”

剛被拉起來的帕米拉雙腿一軟又跪下去了。

“嗚嗚嗚......感謝黑騎士殿下，我一定會用終生來回報您與陛下......嗚嗚嗚......”

抽泣著的死靈術士摸了摸眼角，陡然看到一個叼著番茄醬的藍發少女優哉游哉走過來。

下個瞬間，她如同炸了毛的貓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了不遠處的休息室。

咔咔兩聲，把自己關在了里面。

伊休回頭看了眼毫無自覺的艾米，走到休息室敲了敲窗戶：“沒事吧？”

“沒、沒事。讓您、您見笑了，改日一定......一定，向您鄭重道歉。”

回答是這樣，但帕米拉的聲音虛弱到了一定境界，宛如是個在ICU里頭的病人，還是渾身插滿輸液管的那種。

伊休也搞不懂，為什么帕米拉會如此懼怕艾米。

整個魔王城堡里，似乎只有她害怕的都不敢見面。

聽梅琳說是艾米給她算了一掛，然后再也不敢與她相見。

“鄰居先生，安婭夫人讓我來找你，說明天就啟程了！”

艾米仿佛沒有發覺帕米拉的存在。

“好，馬上去。”

定期的工作匯報被她打攪，伊休示意梅琳照顧一下帕米拉，然后和艾米離開了頂樓。

走進回旋樓梯。

這座城堡只是外觀看似古老，內部很早就被安婭翻新過。

將以前的一些毫無用處的設施拆除，改為實用的設施。

不是方便自己，而是方便安婭麾下的人才。

唯一沒有翻新過的就是這又臭又長，前往安婭辦公室的回旋樓梯，足足有三百多個臺階。

“聽說鄰居先生和安婭夫人要前往人類王國？為什么不直接通過貿易將種子傳遞出去？”

“安婭提議這么做，我拒絕了。”

有關這件事，伊休花費了好幾個晚上才說服了安婭。還因此而吵架，那幾天的晚上可把他累得，就差每天早中晚泡著枸杞茶養生了。

動搖世界基調的第一步是糧食產量，第二步就是制度。

關于后者，夫妻兩討論無數次。

半個月前總算達成共識。

“為什么？”艾米滿臉好奇，“只要人人都吃飽飯，那也就沒有戰爭了啊。”

她的理解過于膚淺，安婭至少比她的見解深一層。

伊休淡然道：“戰爭或許會沒有，但爭斗永遠會出現。我們動搖的不只是戰爭基調，還有必須改變的制度。要做到改變制度，必須滿足一定的條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自下而上，讓最底層的群眾擁有獲取【人權】的意志。”

“難道人類王國里的民眾沒有人權嗎？”

艾米臉上大寫了一個好奇。

“表面上擁有。”

這件事和安婭討論過。

人類王國的構成有些復雜。

拋開自耕農、王室、貴族、領主、神職、商人、著名工匠，其余的雇農、工人那可是表面上的擁有【人權】，實則和奴隸沒多少區別......準確說，這些賣身給高階級的勞動者，是“不為自己勞動”的無產階級。

這和地球上的996還不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套了個“終生雇傭制”的外殼，卻不為手下的工人承擔絲毫的風險。

“打個比方。艾米你是我手下的打工人，和我簽訂了一份協議。直到你死前都必須給我工作，我會按照行業薪資標準給你支付薪水。但是，你必須宣誓效忠，而我卻擁有隨時解雇你的權利......”

艾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也就是說簽訂了這份協議，你就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了？”

“差不多意思。”

這個世界的制度很畸形。

工人的契約合同基本上就是套娃，按照【傭兵】模板做出來的，條件還更為苛刻。

宣誓效忠這件事非常重要。

如果被解雇，那么將永遠不會被雇傭。

沒有領主、貴族會雇傭被解雇的工人。

不是沒有特例，而是過于稀少。

通常被熟知的都是幸存者偏差。

這就是一個手段。

活著是生物的本能，對比簽了協議去當傭兵，半個多月、一個月就拉上戰場成為炮灰，簽下這份偽奴隸協議，顯然好很多。

稱作貴族，實則資本家。

【同盟】的吃相都沒那么難看，至少福利保障給工人整的很齊套，年齡到了還有會安排去清閑的部門養老。

“像那些有名氣的鐵匠、木匠、石匠，明面上是招納學徒，實際上也是這一套。至今也沒聽幾個算是‘老師’的匠人培養出多少名聲顯赫的弟子，反倒是神官、牧師有一大批優秀的弟子。”

招納學徒，本質上并非將技術傳承下去。

鐵之國的工匠基本都是傳承世家，枝繁葉茂的家族里有的是繼承人，要是做出核心技術交給外人這件事，第二天全家族人聚一起奔喪吃飯。

“那水門都市里不都能自由辭職，自由的去尋找工作嗎？”

這個問題，安婭也問過。

她知道【雇傭可能等同于奴隸】，可水門都市截然不同。

“中立都市要是不弄的先進一點，雙方面子都掛不住。”伊休說道，“大部分地區都很落后。主要問題來自于自身，缺乏的可能不是魄力與勇氣，而是全新的思想與技術。”

這也是為什么，伊休不讓安婭通過貿易將種子傳入人類方的原因。

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些貴族、領主第一時間會讓大批雇農生產，搶下新農作物的市場份額。

這樣的做法，顯然是與夫妻兩的理想南轅北轍。

對比這批能掌握與控制大量生產資料的貴族而言，那些為自己而勞動的自耕農壓根就不是一個級別。

好處是解決饑荒，等幾年、十幾年后自耕農也會掌握這份技術，壞處是貴族階級形成長時間壟斷。

必須讓新的東西沖擊自耕農的觀念，讓那些名為雇農、工人，實則是奴隸的人看到——哪怕只是一片貴族瞧不上的土地，都足以種植出養活自己、家人的糧食。

伊休沒經歷過改革，但深刻明白一個道理——改革永遠是自下而上，發動最底層的人民群眾，把新的思想傳遞出去，打破舊時代的制度與觀念。

“還是不太明白呢。”艾米傻乎乎道，“但是，總覺得鄰居先生在做好事......？”

伊休道：“對權力階層而言是壞事。屆時必然會爆發無法避免的流血與沖突，但我相信即使是黑暗中的一盞弱小的燈，只要數量足夠多必然會驅逐混沌黑夜。”

來到安婭的辦公室，發現她半躺半坐在沙發上。

壁爐里燒著附有香料的柴火，淡淡的清香充斥著房間。

伊休脫掉靴子走過去。

即使春季即將來臨，缺少供暖的冬天還是有些寒冷。

“先去洗個澡，身上都是汗臭味。”

安婭用小腳踹了他一下。

伊休只好脫掉上衣走進浴室。

這里是安婭的辦公室，連接著臥室、浴室、廁所、實驗室、餐廳。

水門都市里的家是這里的縮小版。

洗過澡的伊休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卻發現艾米躺在另外一個沙發上睡著了。

“噓！”

安婭豎起手指放在唇邊，提醒他：“這傻丫頭，不知道怎么了。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伊休緩緩走過來，也沒坐在沙發上，反而席地而坐。

對比沙發的柔軟度，這個也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皮毛制作而成的地毯更加舒服。

“看看這個。”

安婭遞過來一份厚重的莎草紙。

伊休粗略的看了第一頁，道：“這么恐怖？”

“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安婭很喜歡坐在沙發上讓伊休靠在身前，然后玩弄他的黑色頭發。

尤其是洗過澡后吹干的頭發，蓬松柔軟手感極佳。

“那我們還要去冬之國嗎？”

感受著她指尖的溫度，伊休微微閉上眼：“洛薩還真傳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