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確行事的四條規則

· 遵循法律和風俗

· 行事堅定果斷

· 反求諸己

· 堅守自己的方法

最后，在開始重建我們的住宅前，僅僅將舊建筑推倒、準備好建筑材料、請好設計師或者自己承擔設計的工作、仔細地畫出設計圖，這些還是不夠的；因此，當我不得不用理性下判斷時，為了在行動上不再猶豫不決，也為了今后還能過上最幸福快樂的生活，我為自己預先制定了一套道德規范，由三四條準則構成，在此與大家分享。

第一條：遵守國家的法律還有風俗習慣，堅守自身的信仰。從我小時候開始，上帝給予我諸多恩賜，并在所有事務上指引我跟隨最為謙遜且遠離極端的觀點，最為明智之人通常接受并應用這些觀點，我在生活中理應追隨他們。因為，自此之后，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看法，希望將這些觀點都重新審視一次，但可以確定的是，追隨這些最明智之人的觀點是再好不過的了。在波斯人還有中國人當中，又或者在我們當中，同樣存在明智之人。在我看來，最為有用的是跟隨他們的步伐解決自身遇到的問題。為了了解他們真實的想法有哪些，我更應該注意他們如何實踐自己所說的話，這不僅因為世風日下，極少人愿意講出心中所想，還因為有的人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內心為何。因為我們相信某事時的心智活動，與我們知道我們相信某物時的活動并不一樣，這兩者也沒什么關聯。在其他我所接受的觀點中，我僅僅相信最適中、溫和的，尤其是因為這些觀點在應用的過程中最為實用，也最有可能是最好的。一切極端的習俗通常都非常糟糕，為了避免自己偏離正道，當我選擇了走極端，快誤入歧途的時候，最好是糾正自己走上另外一條道路。尤其是在極端的觀點中，我會許下各種承諾，而這些承諾限制了自身的某些自由。為了不讓那些軟弱之人反悔，當我們實行某個計劃的時候，為了保障交易的確定性，我并不反對法律規定雙方公平交易，以及簽訂協議，并且必須遵守。然而我不認為，一段時間之后，事情會保持同一個狀態而不起變化，就我個人而言，我會讓自己在判斷上越來越趨向完美，而不是越來越糟。如果當我發現自己曾經認同的事物其實是一個極大的錯誤，與真理背道而馳，而我還將它看作是正確的時候，那我將會阻止這一錯誤持續下去，也就是說，我將改變自身的想法。

第二條：行事上盡可能做到堅定和果斷，一旦確定某個想法之后，即使存在著很大的懷疑，也堅決遵循這條路走下去。就以旅行者為例，它們在某座森林中迷路了，不應該一會兒往這個方向走，一會兒轉向另外一個方向，也不能在同一個方位停留，而應該筆直地走下去直到能夠到達森林的另一頭，即使對這一方向的選擇在一開始僅僅是偶然的，但也不要因為某些微弱的理由而去改變方向。因為，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徑直走向目的地，至少還能到達森林的另外一邊，比起一直滯留在森林中要好很多。同樣，生命中的行為通常無法容忍任何延遲，最為確定的真理是，我們沒有能力辨認出真理，那就應該跟隨可能性最大的道路。如果我們無法探究這樣那樣的可能性，那至少應該確定某些道路，再一一考察，這并非懷疑它們，而是在實踐中把它們看成最真實、最確切的，因為我們選定這些道路的理由便是如此。自此之后，我不再后悔，不再反復無常，這兩點讓那些軟弱、搖擺不定的人在行動中經常改變想法，在未來某個時候，又把當下視為對的事情看成是錯的。

第三條：一直努力地去戰勝自己，而不是戰勝命運，去改變自己的愿望而不是世界的秩序，始終相信除了能夠掌控自己的想法之外，其他事情是無法掌控的。如此，我們盡最大努力去處理外部之事，如果不成功，那是因為能力所不及，而非其他。這點讓我滿足于當下，對于即使在未來也無法實現的事情不再抱有幻想。我們的意志力必然是在某種程度上，希望能夠實現自己的所思所想，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將自身之外的財富同樣看作是我們能力所不及的，當我們失去了這些并非因為我們能力缺乏而得不到的東西，或者當我們本就不是中國或者墨西哥的皇族，我們就不會對天生缺少的財富感到懊惱。就像大家所說的，生病的時候不會妄想健康，坐牢的時候也不會妄想自由，更不會要求身體如鉆石那樣堅硬不朽，或像鳥兒那樣展翅飛翔。然而，我也承認，這需要長時間的訓練，還有反復沉思，以便習慣于從這一角度去看待萬事萬物。我相信，哲學家的秘密主要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他們能夠擺脫財富的支配，即使處于痛苦與貧困中，也能與他們的神討論至福的問題。因為，他們一直專注于探究大自然限定的界限，相信他們的思想是他們的能力唯一所及之物，僅這一點就足以阻止自己對其他事物有所記掛了。他們完全地掌控自己的思想，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比起其他人更加富有、更加強大、更加自由，也更加幸福，其他人不懂這種哲學，即使能夠得到上天和命運的眷顧，也無法事事如意。

最后一條：作為這套道德規范的總結，我大膽地對人生在世承擔的不同工作做一次檢視，以努力從中做出最好的選擇。我不想對別人所從事的工作品頭論足，只想最好能一直繼續我所選擇的這項工作，也就是說，耗費一生的時間來培養我的理性，使用我所制定的方法，在對真理的認知道路上前進。自從我開始使用這套方法，就感到非常滿意，我覺得世上也沒有比這種快樂更加溫和、更加純粹的了。當我每天通過這套方法發現了某些在我看來非常重要、但別人還不知道的真理的時候，那種快樂完全占據了我的大腦，讓其他事物在我大腦中都無立足之地了。此外，以上三條規則也建立在這個計劃上，我應該持續教育我自己：因為上帝賜予我們每個人一些智慧來分辨真假，如果我不使用我的判斷力去檢驗他人的想法是否正確，那我就一分一秒也沒辦法贊同這些想法。當我對任何事物有所遲疑時，我就無法繼續下去，我不想失去任何機會去找到更加真確的觀點。最后，我不會限制自己的要求，也不會一直滿足下去，如果通過我選擇的道路，確實能夠獲取所有的知識，那我就想通過同樣的道路去獲取所有的好東西，即使我的能力或許還不足夠。更何況，我們的意志力要追尋還是躲避某樣東西，也是根據我們認為這個東西是好還是壞，這樣才能好好地下判斷，做事也就不會再有什么差池。要盡自己所能去辨別是非，那自身的行為自然會更加正確，也就是說，這是為了獲取所有的美德，還有一切我們可以獲取的事物。當我們肯定這一點的時候，我們自然也就心滿意足了。

確立的這幾條原則給予我足夠的保障，加上我心中一直占據首要位置的信仰之真理，我認為可以自由地擺脫其他觀點了。因為我特別希望可以更好地與其他人交流，而非長時間地把自己關在引發以上思考的、帶有暖爐的房間里，因此，在冬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我便踏上了旅程。在接下來的九年時間里，我在這世間兜兜轉轉，試著在世間舞臺上做一名觀眾而非演員。我對世間每一個問題都進行思考，特別是針對那些存有疑慮的、可能會被大家搞錯的問題，如此，我去除了曾經溜進我腦海的所有錯誤觀點。在此，我并非要效仿那些懷疑主義者，他們是為了懷疑而懷疑的，喜歡問題一直不被解決。相反，我整個計劃力求確立起真實的東西，去除那些浮動的砂土和地面，找到巖石和黏土。在我看來非常成功的是，在研究中，我不是通過隨意的推測來發現那些虛假的、不可靠的部分，當我遇到那些本就不可靠和可疑的命題，我也能從中進行推理，得出可靠的結論。當我們推翻一座舊建筑的時候，我們一般會保留建筑材料，用于重建一座新建筑，因此，當我認定之前的想法并沒有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上時，我會將它們全部推翻，再進行多次觀察和獲取新的經驗，用于重新樹立更堅實的觀點。此外，我堅持使用這套自創的方法來訓練自己。根據這些規則，我留意到應該如何引導自己思考，因此，我時不時給自己留些時間運用這些原則去解決數學上的難題，甚至解決了其他學科上的一些相似的難題，并將這些問題從我認為不那么可靠的原則中脫離開來，大家將會在這本書[4]中看到好些例子。如此，表面上看起來，我和其他人生活無異，只是愉快地、純粹地生活，學習將快樂與惡習分開，不知疲倦地悠閑地生活，快樂地消遣，持續開展我的研究計劃，從對真理的認知中得益，這比我只是埋頭苦讀，或與那些文人雅士來往交流，或許能有更大的收獲。

九年過去了，我還沒解開學者們爭論不休的難題，也尚未開始追尋比相對盛行的觀點更為確切的哲學原理。好些有識之士也有此計劃，但在我看來并沒有獲得成功，這讓我意識到事情異常艱難，如果不是看到已經有人對我所做之事透出風聲，說我已經完成整個計劃，我可能還不敢放手去做。我不知道他們有此想法是建立在什么基礎上。如果說我在自己發表的言論中作出了什么貢獻，那應該是我比某些做學問的人老實，承認我所不知的，對其他人確信的很多事物道出我懷疑的理由，而不是吹噓任何一門學說。然而，為了避免名不符實，我想應該盡力讓自己符合別人給予我的聲譽。整整八年，這一想法讓我遠離一切我所熟悉的地方。我隱居在此，這是一長期遭受戰亂的國度，戰后建立了良好的秩序，軍隊駐扎在這里也只是為了維護人們得以享受和平的成果，對此給予保障。當地居民眾多，大部分人都勤勞工作，對自身的事務非常在意，而不去多管別人的閑事。雖然我獨自一人居住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但在此地生活仍舊非常便利，并不比大城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