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小跑，顧不得初冬的冷風鉆進我并不厚實的紫色外套，此刻，我一心只希望能快點找到林曉他們問個究竟。

最近工作都順利上手，我每天心情都很愉悅，于是特地去高端百貨商場淘了一些年底打折的衣服來打扮自己。這些國外設計師的品牌原本都價格不菲，雖然已經是去年的款式，對于月薪三千的我來說，仍然是花了血本才精挑細選了幾件適合我這豐滿身材的。我的胸圍和臀圍偏大，一般國內的設計無法滿足，上衣的第三個扣子總是尷尬地卡在胸口扣不上，裙子則卡在臀部無法提起。如果不買這些國外的設計，就只能選擇極為寬松的運動服，連上班的基本形象都無法維持。我當時還美滋滋地猜想林曉會怎么評價，但誰都沒想到，最多半年后，他和我即將不再是同事了。

中午灼熱的太陽過于刺眼，讓我很是焦躁，分不清到底是由于林曉即將要走，還是自己固定式輪崗的事情眼看可能要泡湯。我的心里實在沒底，也來不及惆悵，估計舅舅現在因為總部的組織架構調整以及他私生女的事情正忙的不可開交，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不想給他添麻煩。

還好，他們步速緩慢，并未走遠，我很快從后面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林曉本在和芮工聊天，余光瞥見了我期待的眼神后，主動退了幾步，來到我身邊：“你怎么來了？”

我醞釀了一下情緒，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憂愁、欲言又止地說道：“還不是因為你們移動式被賣掉了么......”

“你也知道啦？”

“嗯......聽說你們半年后就要走了。”

剛才一直背著手走路、一言不發的蘇工，突然回過頭拍了拍林曉的肩膀，對著我們倆問道：“你倆到現在還沒單獨一起吃過中飯吧？”

我見林曉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便趕緊應承道：“沒有誒，怎么？”

“找機會趕緊一起吃個飯。”說完之后蘇工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留下我愣在原地，一臉茫然地問林曉：“為什么突然要我們單獨吃飯啊？”

林曉如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后，笑著說道：“沒事，他開玩笑的。對了，你來找我什么事？”

“剛才瑞秋和海倫都讓我來找你確認一下，我去總部固定式市場部輪崗的事情有沒有變動，因為當初是你幫我牽線搭橋的。”

“喔，對，這件事情可能你要自己再去跟Mike（邁克）確認一下了，因為我要走了，之后要靠你自己了。”

“嗯......那好吧。”我有點沮喪，因為實在無法預料邁克到底是否還會維持原來的想法。

“沒事的，我對你有信心，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他當初答應的時候應該也考量過。”林曉這番鼓勵的話打動了我，畢竟他可是北海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這份認可在我心中難能可貴。

“真的嗎？你覺得我哪里可以啊？”此刻的林曉顯得格外帥氣，我一激動失了分寸，居然把頭靠向他的肩膀，語氣嬌嗔地撒起嬌來，前面的芮工聽到后打了個冷顫。林曉卻看起來毫不介意，拿我沒有辦法，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可能年底就走了。”

“啊？？為什么這么早啊？你不拿N+1賠償了嗎？”

“還是可以拿的，本來我們就是被動選擇，所以今天上午跟 HR談的時候，就講好了。如果新來的工程師真的有問題，我也可以遠程帶帶他。”

芮工聽到我們在討論賠償的事情，回頭插了一句嘴，對林曉說道：“N+1太少了，我聽說其他五百強公司這種情況都是N+3。”

“我們下午商量一下，看要不要集體去HR那邊爭取N+3。”林曉突然從剛才一直低迷的情緒中鉆了出來，提出了這個驚人的建議。

“你想的蠻好，這次打包出售整體業務，中國區這邊加上銷售崗位，至少有幾百號人，都按照 N+3賠償，不知道能談的下來嗎？”蘇工很明顯不太相信。

“不談怎么知道呢，下午先去試試看。”

“嗯，我們一起先去試試，大不了不行唄。”

我感覺他們之后的討論內容我也插不上嘴，于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回到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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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據林曉的建議，下午上班第一件事情，就在sametime（公司內部聊天軟件）上面找到了邁克，琢磨了半天應該如何與他說這件事情，寫了又刪掉，內心十分糾結。最后把心一橫，用英文給他發了消息，這樣我內心的尷尬就減少很多：“Good afternoon Mike， sorry to disturb you. Have you heard of the change of our Portable business function?（下午好，邁克，百忙之中打擾了。您聽說我們移動式業務變更的消息了么？）”

“Yes， I saw the email. I will go to the factory next Monday. We can have a talk after lunch time.（是的，我看到郵件了。我下周一會去工廠。我們午飯后聊一下吧。）”

“Sure， no problem. Thanks a lot.（好的，沒問題，非常感謝。）”

對于下周一的談話，我心里著實沒底，于是又找林曉求救：“我跟Mike約好了，下周一他來工廠，會與我談話，但是我心里很慌。”

“你慌什么？因為他長得帥嗎？”

“當然不是，我對他不了解，心里沒底啊。”

“他人不錯的，你只要夸他長得帥，他一定會同意。”

“你這是瞎扯吧。”

“真的，我不騙你。”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想：這種話誰會相信，騙小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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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日，星期一，我的心情無比忐忑，可惜了一大早那么好的陽光。為了下午的談話，我今天特地穿得比較端莊，身上衣服的配色盡量都以深色調為主，希望通過細節來表達自己的誠意。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在班車點遇見了邁克和邱北顏兩位。他們倆雖然都是帥哥，但是從遠處來看，氣質上可謂相差甚遠。邁克的穿著與Leo教授的風格很像，背著一個雙肩包，看起來像是陽光大男孩，但舉手投足卻是自信心十足，有著一股事業上的沖勁，字里行間透露著成功男人的自信和專業。而邱北顏的風格則像派特，他的皮膚特別白皙，甚至比女生還要白，講起話來語氣溫柔，時不時還會開兩句無關痛癢的玩笑，有著紳士般的幽默感。

我不知應該先跟誰打招呼，只能尷尬而又心虛地對著他們的方向，同時小聲說了句：“早啊。”

邁克先發現了我，他趕緊甩掉手中的香煙，收起原本悠閑的站姿，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目光如炬，帥氣的外表充滿了男人味的吸引力，把一旁的邱北顏襯托的毫無光彩。而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做什么，只感覺時間在此刻停滯了。直到旁邊的班車門打開，邱北顏轉頭朝我問了一句：“是這輛考斯特嗎？”我才很不好意思地回過神來，點點頭，然后強作鎮定地跟在他們二人后面上了車。

邁克在前排找到一個空位坐了下來，為了避免讓自己的心臟跳出來，我徑直往后走到最后一排，坐到離邁克很遠的位置，正好在邱北顏的斜側面。看到了這一幕后，邱北顏很開心的與我搭話：“你最近怎么樣？”

作為舅舅下面的嫡系，我自然不會對他見外，很自然隨意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還可以，只是感覺最近發生了很多大事，沒想到移動式被賣掉了。”話音剛落，前排的邁克咳嗽了一聲，一聽就很刻意，于是我和邱北顏就各自端坐，停止了聊天。

到達工廠后，邱北顏說自己在工廠沒有固定的工位，每次來都要開一天會，包也沒地方放，我便理所當然地邀請他跟我一起上了三樓。他掃視了一圈后，坐在了我旁邊的工位，把金世華的杯子挪到了里面最角落的位置，從背包里拿出一個銅色保溫杯。我忍不住開他的玩笑：“你年紀輕輕的，怎么用款式這么老的杯子啊？”

他也不見外，不甘示弱地貧嘴起來：“這叫復古，不叫老。”

“那你說什么時候買的。”

“嗯......是有好幾年了，還是我上大學的時候買的。”

“你大學畢業幾年了？”

“這要暴露我的年齡了。”

“怎么了？你看起來又不老，怕什么？”

“我大學畢業三年了。”

“哈哈哈哈，果然就是一個老款的杯子、我說的吧！”我仗著舅舅是他的頂頭上司，有恃無恐地卯足了勁作弄他，心里很是得意。

邱北顏搖了搖頭，一副沒有脾氣的樣子，直到林曉把頭探出來盯著我倆看，我才回到自己的工位辦公，邱北顏則拿著電腦，快步下樓開會去了。

瑞秋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熱鬧，我們聊天的時候，她仔細地盯著邱北顏的臉看了許久，待他下樓以后，對我講了句：“他長得挺帥的。”

“啊？姐姐你說什么？你覺得他長得帥嗎？哪里帥了？”

“膚白貌美。”

“哈哈，姐姐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心想：這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可不是一個好的形容詞，但是瑞秋臉上展現了難得的笑意，我倒是看著很喜歡，于是忍不住與她多聊了兩句。

相比前幾日三樓的冰冷氣氛，現在大家都開始慢慢認清現實，接受自己即將要離職的結果。亦或是上周他們集體找 HR，把賠償談到了 N+3，總算是達到了心中理想的預期，所以看起來天下太平。

我突然想起上周林曉提到年底就要離職，本想多問幾句，但是因為一些工作被耽誤，之后就被拋諸腦后。我雖然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但是他畢竟幫過我的忙，內心總還是不舍，想要回報他。于是我主動給他發了消息：“林曉哥哥，你是這個月三十一號就要走嗎？”

“應該是的，都談好了，在等 offer（錄用通知書）。”

“我挺舍不得你的。”消息發出去后，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傻事情，這種話太容易讓人誤會了，我大概腦子是缺根筋吧。于是趕緊補充了一句：“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挺感謝你的，你一直都挺照顧我，以后有機會的話，希望可以回報你。”我感覺自己的解釋也很蒼白，反而從某種程度上更加引人遐想。

“好的，沒事，我都知道。你今天下午加油，記得夸他長得帥。”

“你又取笑我！”

“沒有，是真的，我不騙你。”我很訝異林曉居然兩次都給了我相同的建議，邁克看起來不像拘泥于外表的膚淺的人，但是林曉比我更加了解他，看來下午的談話有必要留心一下，看是否需要用到這招。

到了下午，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了一樓固定式市場部的大門。相比第一次來的時候，這里已經寬敞了很多，地上已經騰出了寬敞的空間，她們桌上一堆堆的資料也都不見了。

“你過來坐下。”邁克見到我以后，熱情地招呼我進小辦公室，然后關上了門。旁邊工位上的小姑娘們眼神頗具深意地互相看了一眼。此時他的電話正好響起，居然真的是【霧】的那首最火的唱跳音樂，我不禁低頭偷笑，想來定是他被別人說的多了，索性大方承認，也不想端著做人，挺可愛的。他聊電話并沒有避諱我的意思，只是面向窗戶，一只手插袋側身而立，臉龐上美麗的弧線在玻璃透進的陽光下盡顯無疑，就連說羋海話方言的聲音聽上去都很富有磁性，像是要把魂魄都勾走一般。做他的下屬一定很幸福吧，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訝到，趕緊拿起桌上的小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穩定一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內心，另外不斷規勸自己別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一樣。

邁克聊了幾分鐘就趕緊掛了電話，還禮貌地對我說很不好意思。他并沒有立刻進入正題，而是兩手放到桌面，盯著我看了幾十秒，我也就大方地與他對望，等著他先開口。

像是做過了深思熟慮一般，他開口問道：“你現在只是在移動式那邊做訂單業務？”

“嗯，是的。除此之外，還幫 Johnathan做一些秘書工作，比如預定機票酒店，記錄會議紀要，整理資料。”

“哦，聽起來都是很雜的事情，所以你并沒有專門負責哪一塊的工作。”

“嗯......”我對他所指的“哪一塊工作”并沒有明確的概念，因此只能用肯定的方式含糊過去。

“那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規劃么？”

沒想到邁克居然問了和廠長威爾遜一樣的問題，是不是領導們在給一個人安排工作前都要這樣詢問一遍呢？

對比之前被威爾遜問的時候，也只過了兩個多月，我并沒有對哪塊業務專精，也因此也并未產生更多的想法。但是眼前的問題總要先應付著，而我至少目標是明確的，就是去總部那邊的市場部，所以必須借著這個機會來表達自己的訴求：“我以后想做市場，想跟著你一起工作。”

邁克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本來直視我的目光也變得開始閃爍，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進一步問道：“如果你是想做市場，但是市場部很大，外面的訂單組也是市場部。”他后面半句話沒有說，意思是做市場也未必要跟著他才能做，看樣子是想要拒絕我。因此我也不好意思再進行追問，只能作罷。

他見我一副要放棄的樣子，接著問了一句：“你之前兩個月做了一些訂單的事情，是你感興趣的工作嗎？”

我不懂他明明都拒絕我了，為何還要再繼續追問，而我也不能否定自己最近兩個多月以來的工作成績，只能順著剛才的邏輯，試探性地回答：“嗯.......只要是市場部的工作，我都不排斥。”

他聽完之后，表情上盡是無奈，感覺就差沒有翻我白眼了，于是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眼見著就要談崩，情急之下，我趕緊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很想嘗試一下新的工作，也希望自己能夠獨當一面。”還好，邁克又回復了原先鎮定的表情。

我著實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領導真難伺候，一句話說錯都不行，與其壓力這么大，倒不如去舅舅那里輪崗。只可惜公司最近大調整，不知道他那邊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而且我大學的專業也不是生產運營，并不對口。

“我這邊的工作內容上次有跟你介紹過么？”

“嗯，有大致上講過一次......”我其實記住的并不多，且沒有任何底氣，但是也不能讓他覺得我對他的話不上心，只好先打混糊弄過去。

“我這里目前的工作分為幾塊，一個是市場宣傳，一個是戰略市場，還有一個是銷售訂單和產能的預測分析。前面兩項工作對于你現在的情況來說有點太深了，我估計你還對產品并不十分了解。”他說到一半，開始很明顯地用眼神試探我的態度。

“嗯，對的，您說的沒錯。”我立即肯定了他的假設，并且也沒有對他說的內容產生反感。

“不可能一開始就讓你去做戰略和宣傳的工作。那么只剩下了【銷售訂單和產能的預測分析】這個選項，我們最近新招了一個主管負責這塊，她剛好下面需要人手。”邁克說完這段話之后，也拿起手邊的小礦（小瓶礦泉水的簡稱）喝了一大口。

“嗯......既然正好缺人，我能嘗試做這個工作嗎？”我感覺自己有點卑微，想去總部的心思太強烈，以至于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態度。

“你有這個想法是不錯的，但是我們總部也有其他的管培生，我這邊也要進行一下協調。”

“哦.......那么您這邊大概需要協調多久呢？”

“這個說不好，我.......”邁克說到一半，有人敲辦公室的門，他飛速站起身把門打開，是一位戴著豹紋邊框眼鏡且打扮時髦的女同事，上衣是白色松垮式的毛線衫，下身是駝色修身短裙，腳上棕色的短靴也是商場里的最新款。她一身衣著的顏色都精心搭配過，面料質感看起來也很好，如此洋氣的形象在工廠并不多見。

她掃了一眼辦公室內部，見到我之后，眼神閃爍著光芒，看上去有點興奮，但是講起話來卻是慢條斯理，聲音聽起來也很舒服：“我聽說你在跟一位美女談話，好像是樓上移動式市場部的管培生。”

“對。”邁克側身請她進入辦公室，抓了一下自己的發型后，然后向我介紹道：“這位是固定式訂單組經理Melissa（梅麗莎），這間辦公室就是她的。”算是解釋了她突然敲門的正當理由。我感覺到邁克對于她的出現有點緊張。

“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主動與梅麗莎打招呼，并且握手，她也很熱情地與我打招呼。

邁克見我們自來熟的樣子，趕緊說了一句：“你要是改主意，想去訂單組也可以的。”但是他說這話的時候并未看著我，而是用眼角看了一眼梅麗莎，滿臉的不屑，倒像是在旁敲側擊地挑釁對方。

“哎呀，我不是來跟你搶人的，雖然我們團隊的確挺缺人的，呵呵呵。”從梅麗莎不自然的笑聲、突然敲門的舉動，以及對我熱情的態度，我直覺她可能是對我有興趣。不由得心想：難道他們倆是在搶我？想到之前舅舅提到，最近金融危機，總部控制招人的數量，很多團隊都缺人，看來果然是真的。

很明顯我和邁克的談話無法再順利進行，今天只能暫時作罷，邁克對我輕聲說了一句：“先這樣，我們改天再聊吧。”

我只好慢吞吞而又無奈地走出了辦公室，在我走出門的一霎那，外面訂單組的小姑娘們都不約而同地拿起自己桌上的電話聽筒，顯得自己很忙的樣子，十分刻意，讓我徒增了幾分尷尬。

本來都要被敲定的事情被人突然打斷，讓我覺得非常莫名其妙且心有不甘。如果梅麗莎真的想讓我去她的訂單團隊輪崗，大可以早點聯系我，她與邁克不同，平時就在工廠，多少都知道我的存在。這個檔口出現，總感覺有點故意阻礙我去總部的意思，但我和她以前并不認識，也沒有利益沖突，應該是我多心了吧。